飞鸿雪爪(213)
樊师傅虽不知他突然前来为何携这些野果,但也知晓是孝敬师傅的,舀了井水将果子清洗干净,又是一番感沛,“大师生前除了我这手斋饭,也就爱吃一些瓜儿果子的。往回,大叶子每每从外头回来,总不忘给师父寻些好吃的果子,也是为难她有心。如今……”
长孙茂岔开话题,“往后,樊师傅作何打算?”
樊师傅道,“如今山上香客尚且还多,若闲下来,日日睹物思人,只怕一把年纪经受不住。过些日子,来祭拜的人少一些了,便离山回乡去,省的日日想着从前与大师下棋的日子——你小子也是,往后没事,别老往这山上跑,怪伤心的。回家过你的好日子去,婚期定了没有?”
长孙茂不语,只从樊师傅手中接过洗净的瓜果,奉到佛像前。
樊师傅走到斋食堂,揭开炉盖,忽然愣了愣。
里头空空如也。
樊师傅摸摸脑袋,道,“我明明记得温了只胡饼,怎么没了?想你师姐,从前我在灶上做饭,她也总爱来偷东西吃,好像上了桌就不香了似的……哎,你看我,这睹物思人的毛病,总不见个消停。日子依旧,人越发傻了。干脆重阳一过,便收拾东西回乡去罢……”
长孙茂闻言回头,忽地一笑,道,“我帮樊师傅劈柴。”
樊师傅从柴房拾了捆柴出来,闻声说道,“倒不用。哦,只是大叶子出门前,去藏经阁借了几本书没还。我腾不出身去,也不懂那边的路数。正好今日你来了,若有空,帮你师姐将书给还回去。”
长孙茂从经堂走出,远远问,“书在何处?”
樊师傅道,“大叶子那间僧寮,床上不就是?”
他走过长廊,推开第二间屋门,便见她盘着膝,静静坐在通铺中间,手头掰着胡饼,膝上置着一本临走尚未看完的书,边吃边翻书,并未留神有人立在门外看了她许久。
有香客冒雨前来,樊师傅急着去门前接香,走进长廊,询问一声:“寻见了吗?”
他应道,“寻见了。”
再回头,通铺上已没了人影。
寮房窗户大敞,外头雨星子溅进屋来。门边置着两把纸伞,他拾起纸伞,匆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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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下着小雨,一群小沙门汇聚于东面旷野的草棚下听经打坐,一位为首的师兄正为诸人讲着《心经》。藏经阁外讲经坛本是个热闹所在,此时除了三两被罚弟子,坛场上四面寂寂。
藏经阁中常有护院高僧把守,又有接引师兄轮值。他本想叫她在无人处等他,一转眼,身旁影子已上了飞橼。他执着油布包的旧书,从大门而入。
无人冒雨前来,藏经阁中空无一人,只零星点了几支烛。天色昏暗,阁中更是昏沉沉的,适合午后打盹。
接引师兄趴在桌上睡得正香,长孙茂走进阁中,将书置在桌上,没吵醒师兄。
梁上人胆大了起来,落在二楼阑干上,身影一晃,轻手轻脚走进了书阁之中。
他抬头一瞥,匆匆上了楼去。
外头风雨大作,藏经阁门窗紧闭;架几案贴梁而立,层层叠叠;些微烛光,些微天光,也被一格格筛过,落到狭小过道之间,只余零星的摇晃烛影。
在此处说话,若让人听到,也不知他在同谁聊天;倘若看到,也看不出不是寻常人,反倒是个难得能安静谈天的所在。
她坐在两架典籍中间,面前一本经书摊开放在地上。因入室内,故将幕篱摘下,挂在背上,在地上投出一团小小的影子,甚至比幕篱尚要小上一圈。
从前她常独来此处,有时一呆就是一整日。总的说来,少室山上每一峰每一树她都熟到不能再熟,是任何地方都不会有的自在。也正因如此,醒来后,她能想到的唯一居所,便是这里。
长孙茂往常极少与她同来藏经阁看书。此时见她席地而坐,无比自如,忽然想起什么。
与她相对坐下,看了她好一阵,方才说道,“棠儿,我想自立门户。”
她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不知这番话是何用意。
他解释说道,“我不能让你总跟着我这么东躲西藏的,既危险,也辛苦。樊师傅回乡之后,琉璃寺鲜少有人登门,这山上倒可以长久住着。话虽如此,衣食住行,却也处处不便。我是说,如果我有所单独的宅院,来往出入不受旁人指摘打扰……棠儿愿与我同住么?”
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不解其意。
“但我尚未成家,不能自立门户,”他深深看着她,眼神出奇明亮,“若我自立门户,棠儿愿不愿意同我待在一起?”
她埋下头,只管看她的书,不理他。
他一时慌了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论理说,若未成家,不能立户,更不能随意置别院。否则若落入旁人耳中,不知会生出些如何奇怪的论调,遭人口舌非议,更会令棠儿受委屈。若自立门户,请三两口风紧的婢女厨子上门照料饮食起居,如此一来,更无旁人打扰。棠儿来日若是身体有恙,请大夫也方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