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兄妹(18)
没有钱。没有家。
这天半夜的时候,周善才去进货了。徐珍冷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突然开始回忆1989年,她和周善才刚结婚的时候。
一开始的打架吵架,后来的甜蜜,怀不上孩子时候的着急,不要孩子的时候的无奈,有了孩子的不知所措,周岢第一次叫妈妈的时候的欣喜,周岢会走路会跑的时候自己内心的骄傲,再后来周岺出生,两个人还因为取名字大吵一架……
回想起这些或喜悦,或在当时看来苦涩的日子,她的内心平静又祥和。
要是没有那件事的话。
要是没有那件事。
周岢半夜的时候心脏突然疼的厉害,没来由的心慌让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他觉得他要去看看徐珍。
他走的很急,穿着人字拖一个人走在漫天野地里,心却突突突的跳的厉害。
到最后,他开始狂跑。
他满头大汗地拧开门,屋子却是暗的。
他一步步走到屋门前,轻轻地把门推开。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厉害。他捂着胸口打开屋里的灯,却看到床上空无一人。
他的心开始坍塌。
他冲出门,打开院子里的灯。
隐隐约约在厕所那里有个人影。
他没敢喊出声,就那么一步步地走过去。
徐珍满身都是泥。整个人仰着靠在砖砌的厕所墙壁上,嘴巴里吐出白沫,整个脸都是青紫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
周岢整个人都傻了,双腿发软,彻骨的寒意瞬间浇灌了他整个身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跑到邻居家敲门,然后叫救护车。
等徐珍被人抬走的时候,他也跟着上了车。临走前他又看向院子。
院子被灯照的很亮,很清楚的能看到一串拖行的痕迹。像是谁曾经爬着,从屋门口一直到厕所。
周岢发高烧发了三天,怎么也退不掉。
第四天深夜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岺趴在他的床边,一身白衣。
他环顾四周,发现家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布条。一下子,回忆如海水般全部涌来。
他轻轻抬起手,碰了碰周岺的头发。谁知刚摸到,周岺便打了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她睁着一双肿掉的大眼睛,嘴巴一撇,哇的一声抱住周岢就哭。
“我以为你也要走了!”
周岢听了这话,瞬间眼睛也酸涩了起来,眼泪几乎要忍不住。他试着想出声安慰妹妹,却发现嗓子又干又哑,根本开不了口。
“哥哥,我好害怕……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周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拉拉她的袖子,自己往里躺了躺,示意周岺上来。
周岺把鞋脱掉慢慢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把头埋在周岢怀里。
“他们说妈妈去世了……电视上说,去世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我想见到妈妈……”她的声音闷闷的。
“不是。”周岢拍拍她的背,“只要你不忘记妈妈,她就不会消失。”
“只是你不能随时随地见到她了……可是她一直在陪着我们长大……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那我想她的时候怎么办呢?”
“想她的时候,她也会想你,她就会来梦里看小树……”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外面隐约传来破碎的唱戏声。
“哥哥……”
“嗯。”
“去世好像是很难过的事情,可是为什么爸爸还要请戏班子在外面唱的那么热闹啊?”她问。
“因为这样妈妈才不会感到孤单啊。”
“那妈妈不在了,爸爸会孤单吗?”
“会啊。但是爸爸有我们,我们是不是不能让爸爸孤单?”
“是!”她重重的点头。
许久的沉默后,她突然从周岢怀里爬出来,坐在床上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小树也不会让哥哥孤单的!”然后很快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周岢的脸颊,又迅速地钻进被子里躺下把脸埋进周岢的怀里。
一阵寂静后,周岢又轻轻地拍着周岺的背,轻轻哄道:“睡吧。”
徐珍正式送葬下棺在第二天。
这天天气很冷,所有人着一身黑衣,袖口裤口戴了白色布边,浩浩荡荡往东边的野地里走。一路上哭声此起彼伏,徐家老人哭的几乎要晕过去。周岢抱着徐珍的照片走在最前面。他注意到很多人都仿佛一夜之间变老了。而自己的父亲更是如此,三十出头硬是白了半边头。
他无法想象自己父亲得知徐珍死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可他还记得上救护车前他回头望见的那一眼。那一道道痕迹。
那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的决心。
他只觉得很痛很痛,他记得那天晚上周善才一路小跑追到自己后说的话。他说你妈妈和我都不是别的意思,我们永远只有你和小树两个孩子,而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子。这话他是信的。一路走来,他能感觉到父母对于自己的爱。当下听到那些话的那一刻,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和这个家毫无关系。他一直以为他很幸福,有爱他的父母,可爱的妹妹。可是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自己和这一切其实毫无瓜葛,这无疑是冲击的。他甚至后来很久很久都不敢跟周岺互动。当她来找他的时候,当周善才关心他的时候,他时常会有一种一切都是偷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