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她很怪异(49)
因此他便悄悄地走过去,把帷慢拉开了。不,那儿不过是另一个房间,只是他觉得它比他刚才离开的那间屋子好看多了。墙上的绿色挂毡,绣着一幅行猎图,画中人物很多,是几个佛兰德斯美术家花了七年以上的时间完成的。这房间以前是“傻冼惟峥”那个疯王的寝室,那个疯王太喜欢打猎了,他在精神错乱的时候还常常想骑上画中那些扬起前蹄的大马,拖开那只大群猎狗正在围攻的公鹿,吹起行猎的号角,用他的短剑刺一只奔逃的母鹿。现在房间改作为会议室了,在屋子中央那张桌子上放着国务大臣们的红色文书夹。上面印着大莱国的国徽金郁金香,和哈普斯堡皇室的纹章和标识。
都律治惊奇地看着四周,他有点害怕再往前走了。那些奇怪的沉默的骑马人那么轻捷地驰过树林中一段长长的草地,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觉得他门好像是他听见烧炭夫们讲过的那种可怕的鬼怪‘康卜拉却”,他们只有在夜间出来打猎,要是碰到一个人,他们就使他变成赤鹿,然后来猎他。可是都律治想起了美丽的余般若,胆子又大起来了。他盼望他找到她一个人在屋子里,他要告诉她,他也爱她。也许她就在隔壁那间屋子里。
他跑过柔软的摩尔地毯,打开了门,不她也不在那儿。屋子空得很。这是一间御殿,用来接见外国使臣的,要是国王同意亲自接见他们,这样的事近来少有了,就叫他们到这里来;许多年以前,大莱国专使到大莱国来安排他们的女王同皇帝的长子联婚,就在这间屋子晋见国王。屋里挂的帷幔都是用镀了金的大莱国皮做的,黑白二色的天花板下面垂着一个很重的镀金的烛架,架上可以插三百支蜡烛。一个金布大华盖上面用小粒珍珠绣成了狮子和加斯的尔的塔,华盖下便安放了国王的宝座,是用一块华贵的黑天鹅绒罩衣盖着的,罩衣上到处都是银色的郁金香,并且很精巧地配着银和珍珠的穗子。在宝座的第二级上面放着余般若用的跪凳,垫子是用银线布做成的,在跪凳下面,放着教使节的椅子,但已经出了华盖的界线了,只有教使节才有权在举行任何公开典礼的时候当国王的面坐着,并且把他那首相的礼帽,帽上有缠结着的深红色帽缨放在前面一个紫色炕几上。墙上正对着宝座挂了一幅查里五世的猎装像,跟活人一样大小,身边还站着一只獒犬,另一面墙壁的正中挂着一幅力二世受尼兰各省朝贡时的画像。在两堵窗户的中间放着一个乌木橱,上面嵌了一些象牙碟子,碟子上刻着和尔彭的“死的跳舞”中的人物,据说还是这位大师亲手雕刻的。然而都律治对这一切庄严堂皇的景象一点儿也不注意。他不肯拿他的蔷薇花来换华盖上的全部珍珠,也不肯牺牲一片白花瓣来换那宝座。他所想望的,只是在余般若到帐篷去以前见她一面,要求她等他跳舞完毕以后,跟他一块儿走。在这儿宫里空气是很郁闷的,可是在林子里风自由自在地吹着,日光用飘动不停的金手拨开颤抖的树叶。林子里也有花,也许不及这花园里的花漂亮,可是它们更香;早春有风信子在清凉的幽谷中和草覆的小丘上泛起亠片紫浪;还有黄樱草一小簇一小簇地丛生在多节的橡树根的四周;更有颜色鲜明的白屈菜,蓝色的威灵仙,紫红和金色的鸢尾。榛树上有灰色的葇荑花,顶针花上面悬垂着有斑点的、蜜蜂常住的小房,累得它身子都弯了。
粟树有它的白色星的尖塔,山楂有它的苍白的美丽的月亮。是的,只要他能够找到她,她一定会跟他去的!她会跟他一块儿到那美好的树林里去。他要跳舞一整天给她看,使她快乐。他这样一想,眼睛上便露出微笑了,他走进隔壁屋子里去。在所有的屋子里面这一同算是最亮,最美丽的。墙壁上蒙着浅红色花的意大利花缎,缎上有鸟的图样,还点缀了很好看的银花;家具是用大块银子做的,上面装饰着鲜花的花彩和转动的小爱神;两个大壁炉前面都放了绣着鹦鹉和孔雀的屏风,地板是海绿色的条纹玛瑙,望过去,就仿佛没有边际似的。并且房里不只他一个人。屋子的另一头,门阴下,有一个小小的人形正在望他。他的心颤抖起来,他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唤,他便走出这间屋子到日光里去。他这样做的时候,那个人形也跟着他往外走,他现在看清楚那个东西了。不,这是一个怪物,他所见过的最难看的怪物。它并不像常人那样,身材端正,它驼背,拐脚,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大脑袋,和一头鬃毛似的黑发。都律治皱眉头,怪物也皱眉头。他笑,它也跟着他笑,他把两手放在腰间,它也把两手放在腰间。他嘲弄地给它鞠一个躬,它也同样地还一个礼。他向着它走去,它也走过来迎他,它每一步都摹仿他,他站住时它也站住。他感到有趣地叫起来,跑上前去,伸出他的手,怪物的手挨着他的手,它的手像冰一样地冷。他害怕起来,把手伸过去,怪物的手也很快地伸过来了。他想再向前推去,可是有什么光滑、坚硬的东西挡住了他。怪物的脸现在跟他自己的脸挨得很近了,那脸上仿佛充满了恐怖似的。他把垂下的头发从眼睛上抹开。它也摹仿他。他动手打它,它也还手打,并且是一下还一下的。他做出厌恶的样子,它也对他做怪相。他退回来,它也跟着退开了。它是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