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合上表章交回给孟云岫,含笑道:“这词句真优美,我听都很少听到,难为姐姐写得出来。只是,我哪有那样好,恐怕配不上如此谬赞。”
孟云岫高挑清秀,气品高雅,但格外消瘦,立于太子妃身后如淡烟疏柳。自悬梁获救后她嗓音一直沙哑,如今更不爱说话,听了蒖蒖所言只礼貌地略笑了笑,并未答话。
蒖蒖又起身朝太子妃施礼,道:“奴谢太子妃美意,但太子那晚去奴那里,只是坐着与奴说说话,吃了点小食,很快回去了,并未留宿。太子与奴都认为奴现下还是做典膳比较好,尚未到可以为侧室的时候。”
“那不是迟早的事么。”太子妃道,“我先上表也无妨,回头好日子定了,我们再见礼。”
蒖蒖仍不愿接受:“此事不急,还是先看太子殿下的意思吧,他觉得合适,再上表也不迟。”
太子妃想想,道:“如此也好,表章我先收着,待时机合适,便上呈官家。”然后又一顾孟云岫,对蒖蒖道,“这表章也是云岫对你的一番心意。她即将离开东宫,临行前字斟句酌地为你写了这篇文章,说要谢你为她处理去年之事。”
蒖蒖颇感意外:“孟姐姐为何要离开?要去哪里?”
太子妃叹道:“她说不想留在这里,我便准备请爹娘为她安排一门婚事,但她坚辞不受,说已无意成婚,愿出家为尼,长伴青灯古佛。我家在凤凰山上修了一座庵堂,会接她去那里。”
蒖蒖摇头,对孟云岫道:“姐姐一身才华,若余生困顿于庵堂之中,不得施展,实在可惜。”
孟云岫黯然道:“养母让我从小读书,勤学诗词歌赋,原是想为我择一士大夫为婿,有些学识,方可相夫教子。但造化弄人,也曾错失良缘,如今沦为这般模样,我也绝了与人为妻的念头,只愿找个清净之处,了此残生。”
“姐姐读这么多书,只是为相夫教子么?”蒖蒖诚恳劝道,“女子若有学识,或掌握一门手艺,完全可以不靠男人活下去。我认真学厨艺,有一个想法便是将来若出了宫,也可以凭借厨艺生活,开店也好,授课也好,未必要靠夫君。姐姐如果不想成婚,不妨把心思都放在自己擅长的事上。”
“擅长的事……”孟云岫若有所思。
蒖蒖点点头,又道:“我听说尚仪手下的司籍一职出了缺,尚仪局掌后宫礼仪教学,司籍掌宫中经籍、教学、纸笔,十分重要。这次皇后决定不按资历迁补,吩咐尚仪在内人中公开征选,一定要才华出众者才可接任此职。我觉得姐姐很合适,不如前去应试。一旦中选,姐姐便可以向内人们授课,甚至可以像班昭那样,做后妃与公主的老师,若有著作,也能流传后世,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样的生涯,难道不比避于一隅漫无目的地消磨余生更有意义么?”
太子妃闻言也露出喜色,劝孟云岫道:“蒖蒖所言很有道理。既有这机会,你不妨去应选试试。即便若不成,你再要出宫,也不迟。”
孟云岫思忖良久,终于颔首答应。
蒖蒖随后告辞,太子妃让孟云岫送她出门,孟云岫在阁门外止步,向蒖蒖道谢。蒖蒖笑道:“该道谢的是我。
“是么?”孟云岫含笑道,“我还担心哪里写错让你不高兴呢。”
“词句都很好,若说错嘛,倒是有一处。”蒖蒖告诉她,“我名字的‘蒖’,是草字头下一个真假的真,姐姐写成‘其叶蓁蓁’的‘蓁’了。”
“蒖蒖?”孟云岫似乎吃了一惊,重新上下打量蒖蒖,然后问她,“你是哪里人?母亲姓什么?”
蒖蒖道:“浦江人,我妈妈姓吴……怎么了?”
“哦,”孟云岫目中的光略淡了淡,浅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长得有些像一个故人。”
蒖蒖回到瞻箓堂,先四下一顾,才向太子行礼。太子了然,告诉她:“林泓已经走了。”
蒖蒖低首避开他对她眼睛的探视,默默上前收拾杯盏。
“你还是很在意他。”太子断言。
“殿下,”蒖蒖停止手中动作,侧身面对太子,“是我言行失格么?我甚至没有看他。”
“我不是在怪你,别这样紧张。”太子微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避免看他。可是如果心里完全放下了一个人,面对他就与面对他人无异,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更不会刻意回避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