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会后,蒖蒖随皇帝先往芙蓉阁。皇帝与柳婕妤在阁中叙谈,蒖蒖与几位内人侍立于阁门外,静待迎接那位神仙表弟。蒖蒖留意观察,发现众内人都描眉画眼贴花钿,靓妆之精致远超平日,心知她们是刻意想吸引神仙表弟注意,忍不住暗笑。近日在芙蓉阁伺候的内人庄绫子见了问她笑什么,蒖蒖低声道:“我猜你上一次如此打扮,是在太子选妃时。”
庄绫子啐了一口,与她窃窃私语:“你且看着,等宣义郎到时,你一定会很后悔今日没有好好化妆。”
蒖蒖笑道:“我与你赌五文钱,宣义郎没有太子好看,说不定连二大王都比不过。”
庄绫子道:“好,我就拍出五文钱与你打赌。”
她话音刚落,周遭便有一阵骚动,内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目示山下栈道:“宣义郎来了!”
蒖蒖朝她们所指方向看去,见一位身着绯色公服,戴白色方心曲领,腰系金涂带,悬银鱼袋,头着三梁冠的青年官员正沿着山上玉阶拾级而上。
他的冠服呈现着俗世红尘赋予他的功名利禄,然而他身姿秀颀,略无矜色,长袍广袖地行走于岚色飘浮的山间,果然有谪仙一般的风致。
他冠缨飘飘,渐行渐近,愈加清晰的容颜与蒖蒖千回百转梦里的人逐渐重合,如圭如璧,如琢如磨,就这样披着一身云霞,从她梦的彼端翩然而至。
蒖蒖手捂胸口,一次次瞬目,终于确定是他。而这不真实的景象令她神思恍惚,待他进至阁门前,发现了她,径直走到她面前,她才定了定神,感觉到心底袭来的喜悦如同此刻玉阶两侧正在朝山巅蔓延的朱色,薰风一染,榴花开欲燃。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与她愕然的眼相遇。她明明想笑,目中却感觉到一阵热潮。
她略显惶然地低下头去,轻轻唤了一声:“林老师。”
她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颤抖。而他,容止端方地朝她深深一揖,郑重致意:“吴掌膳。”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唤出听起来格外陌生,蒖蒖愣在当场。
林泓在众内人行礼之后的目送下启步入内,去见皇帝及婕妤。
一待他身影消失,庄绫子即抓住蒖蒖手臂,激动地问:“蒖蒖,你认识他?”
蒖蒖压抑住驿动的心绪,徐徐摆脱庄绫子的把持,淡淡道:“你赢了。”
第六章 槐花雨
午宴中,蒖蒖如常侍候在皇帝身侧,为他先尝膳食。宴席中好几道主要菜肴是由柳婕妤亲手烹制,蒖蒖发现其中有山海兜与莲房鱼包,无论形状、食材与味道,都与林泓在问樵驿时所做一般无二,心下有几分疑惑,旋即想到,他们是姐弟,那么林泓的厨艺很有可能曾受柳婕妤点拨,会做一样的菜肴不足为奇。
席间皇帝频频举杯与林泓对酌,与他聊起婕妤家事,蒖蒖才渐渐听出,柳婕妤之母与林泓之父是表亲,婕妤幼时父母双亡,身边举目无亲,听说林泓父亲在朝为官,乳母玉氏便带着她前往临安投靠林家,到了临安才知道林父因进言弹劾齐太师而被齐太师党羽构陷,早就冤死狱中,林泓母亲已带着他回武夷山娘家。玉氏又将柳婕妤送到武夷山。不久后林泓母亲病逝,从此两个孤儿相依为命。柳婕妤大林泓三岁,长姊如母,一直悉心照顾林泓,直到十八岁应选入宫。
“妾在家时,宁哥儿还是个细瘦的小孩,阔别多年,没想到如今长这么高了。”柳婕妤看着林泓感慨道。端详一番,又笑道,“只是,还是瘦。”
蒖蒖心想,原来林老师的小名叫“宁哥儿”,以前倒没听人说起过。皇帝亦留意到这点,问柳婕妤:“宣义郎小字‘宁哥儿’?”
柳婕妤答道:“他原名泓宁,家人唤他宁哥儿。后来不知怎的,他自己改了名,把宁字去掉,参加贡举那年起,他的大名就成了林泓。”
林泓闻言淡淡一笑,道:“林泓宁,终究拗口了些。”
进膳后,稍待须臾,林泓朝皇帝欠身道:“东坡诗云:‘饭后茶瓯味正深。’臣自武夷山带了些新茶来,若官家不弃,臣愿煎茶,请官家和婕妤品尝。”
皇帝自然许可,柳婕妤遂命人布茶席,取来茶碾子、茶筅等用具,林泓却说不必,只取一煮水的铫子,盛山泉水,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小银罐中取出适量茶叶投入铫子中,置于茶炉上以活火烹煮。
“这是武夷山今年的春茶,臣亲手采来炒制,只取新芽,用活水活火烹煮,最能焕发药性,有益身心。”林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