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裴尚食着意看蒖蒖,语重心长地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提醒你,宫外人称我们女官为内夫人,就是视我们为官家的人。事实上,无论我们是否侍寝,都不会有自己选择良人的自由,私下与外界男子亲近,是大忌,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日后你若有了心仪之人,不妨寻良机告诉官家,官家仁慈,多半会成全你。只是你切勿像刘司膳那样自作主张,有所隐瞒。私通之罪,任何君王都不会容忍,一旦事发,你们面临的便会是灭顶之灾。”
这一番长谈后,蒖蒖感念裴尚食关爱提点,处处侍奉,愈发上心。而裴尚食也发现,为她打扫厨房的小黄门拭擦调料罐后会对照着手中一卷图画仔细核对那些瓶瓶罐罐的位置。裴尚食接过图卷细看,见上面描绘的是橱柜中物品,各调料所处之处更是用文字注明,分毫不差。
裴尚食略一沉吟,便猜到了蒖蒖这样做的用意。蒖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对她味觉的质疑,裴尚食也继续保持沉默,两人心照不宣,更有默契。裴尚食开始主动教蒖蒖厨艺,经常自己演示讲解一遍再让她如法烹饪,而不是仅让她旁观或品尝了再猜。蒖蒖厨艺因此再获进阶,对裴尚更是感激,视她如师如母。两人日常相处仍严守礼数,但心里对对方都觉亲近不少。
蒖蒖后来向裴尚食打听刘司膳当年在宫中有什么样的好友,想从中找到母亲的讯息,探知她旧事。裴尚食说:“刘司膳待人真诚友善,所以在宫中朋友不少,六尚内人中很多人都与她交好。”蒖蒖又问有没有跟刘司膳一样逃出宫的,“没有私逃的,”裴尚食摇摇头,但说:“被先帝或官家放出宫的倒是有许多。”
人选太多,蒖蒖又没了找寻的方向。从母亲私藏的刘司膳《玉食批》看来,她们很可能认识,甚至是好友。有时候传说中的菊夫人影子在蒖蒖心中一闪而过,想到刘司膳与菊夫人的来往,她忍不住猜:“如果菊夫人当年没被太后处死,会不会……”然而她很快否定了心底那个几乎异想天开的念头:菊夫人不是“一心恋慕先帝”么?又怎会与人私奔生下我。何况她那样娇滴滴被收藏在金屋里的冷美人,怎会像妈妈一样荆钗布裙洗手做羹汤。而且,妈妈根本不会跳舞呀,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妈妈的舞姿。
这年夏天,一位刚从外地入京的年轻男子又成了宫中内人们争相传颂的传奇。
去年冯婧拒绝参与设计聚景园后,柳婕妤向皇帝举荐了她的表弟,据说是位精于园林营造的人才。皇帝欣然接纳,召这位表弟入京。然而那表弟竟然不接旨,推辞说乡野之人才疏学浅,岂敢接此天家重任。皇帝再三邀请,表弟仍不来,只是看了宫中送去的聚景园图纸,略作修改,并向传旨的内臣说了自己的一些构想。内臣回宫后向皇帝及太后转述其思路,二位都甚感合意,太后便要皇帝一定要设法召他入京主持聚景园工程。皇帝让柳婕妤相助,柳婕妤遂亲笔给表弟写了封书信,表弟这才领命,于近日来到临安。
皇帝封他为从六品的将作监丞、宣义郎,与授予状元的初阶官职相若。这位表弟入京后除参加朝会外就是去北大内与太后及修内司勾当官商议聚景园设计方案,暂未入后宫探望柳婕妤,而曾在朝会上或北大内见过他的内侍和女官提及他容颜风度都赞不绝口,颇有惊为天人之感。
蒖蒖对陌生俊美男子的兴趣不如寻常年轻内人那般大,但听人议论多了未免也有些好奇,遂问曾随俪贵妃去北大内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婧:“柳婕妤的表弟有太子和二大王好看么?”
冯婧想想,道:“都好看,但感觉不一样。二大王像早晨洒落在庭前的三尺阳光,温暖而明净;太子像神佛唇边慈悲的微笑,那种温柔令人心神俱宁;柳婕妤这位表弟呢……静若一潭清波,一池月光,动若谪仙降临,举止优雅,神情淡泊,不似凡尘中人。”
蒖蒖笑道:“你形容他的言辞这么精雕细琢又动听,可见他绝非等闲之人。”
冯婧含笑道:“只恨自己口拙,不能形容出他半分风仪。”
“他容貌与柳婕妤相似么?”蒖蒖又问。
冯婧摆首:“并不相似,但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也不知他们家承接了多少日月辉光,才生出了这么一对宛若天人的姐弟。”
蒖蒖循着冯婧的描述试着在心里勾勒这位神仙表弟的形象,得到的轮廓总是模糊不清的。而不久之后皇帝命柳婕妤在芙蓉阁设午宴款待表弟,自己带蒖蒖同去,蒖蒖随即有了一睹其真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