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食徐缓地瞬了瞬目,抹去目中一点微光,亦不再多言,启步默默自蒖蒖面前走过。
下一次蒖蒖去待漏院时,裴尚食提出与她同往。
与沈瀚相遇,四目相对,沈瀚有些尴尬,赧然低下头去。裴尚食倒神态自若,依然冷着面问他:“御赐的雪花酥,参政品尝了么?”
沈瀚朝宫城方向一拱手:“谢官家隆恩,赐瀚饮食。不愧是天家玉食,十分甘美。”
见裴尚食闻言有自矜之色,沈瀚又忍不住低声补了一句:“只是……尚食以后可否少放些糖……太甜了……”
“太甜?”裴尚食竖眉侧目,抢白道,“这雪花酥的配方是我悉心研究多年才定下来的,糖用量控制得极为精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官家都说甜味合宜,沈参政想必是市井杂食进多了,影响舌头辨味。”
见她言辞不客气,沈瀚亦有两分火气涌至面上,似乎想反驳,但“你才”二字刚出口,一触及裴尚食目光,却又立即把后面的话咽下去,气馁地垂下扬起的手,嘟囔着道:“对,我原是乡野俗人,吃不出天家玉食的妙处,日后还请官家勿再赐我饮食,尤其是尚食做的,以免人说牛嚼牡丹。”
这番斗嘴看气势似乎裴尚食赢了,她微微扬着下巴在沈瀚目送下离去。然而一转至沈瀚看不见的方向,她即低声嘱咐蒖蒖:“看来沈参政口味清淡,以后给他的饮食油盐糖都可少放一点。”思量须臾,又道:“他如今体态渐丰,饮食确也应该再清淡一些。”
蒖蒖含笑一一受教,感觉到这二人虽然见面时仍是剑拔弩张的样子,但彼此心绪已悄然改变,就连斗嘴也带有几分温情了。
被小黄门放错位置的调味罐蒖蒖私下调换了过来,并对那小黄门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打扫之前先看清所有物品原来摆放的位置,切勿再弄错。小黄门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蒖蒖想起裴尚食味觉之事,仍不免忧心忡忡:自己当然会竭力为她隐瞒,但尚食身处这一要职,长期与饮食相伴,只怕迟早会被人看出端倪。
一日韩素问奉命将御厨送至医官院检视的调料送回来,在嘉明殿后偶遇蒖蒖,蒖蒖请他稍待片刻,迅速回尚食局取出两包自己新近做的雪花酥、圆欢喜等点心,让韩素问带回去品尝。
韩素问欣喜地接过,当即就打开取了块雪花酥塞进嘴里,闭目露出惬意表情,旋即连声赞美味。
蒖蒖笑道:“你若喜欢,我再取一些给你。”
韩素问忙摆手:“够了够了,我再多收你点心,别人会说我收受贿赂、侵占御膳了。”
蒖蒖道:“哪会那么严重。这些点心是我最近刚学会做的,一直担心味道不够好,所以反复调试,做了许多,想多请朋友品尝,提提意见。食材都是用自己的月俸买的。”
韩素问笑道:“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相信自己的手艺和舌头。”
听他提起舌头,蒖蒖想起了裴尚食味觉之事,便对他道:“有件事正想请教你:一个人的味觉原本很灵敏,但渐渐退化,现在甚至尝不出盐和糖的区别,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韩素问奇道:“你味觉退化了?”
“呸!”蒖蒖当即否认,“别胡说……是我以前家里的邻居,一位老婆婆。”
“哦,老婆婆呀,那不奇怪。”韩素问向她说明,“随着人的年龄增长,身体器官也会逐渐老化,不如年轻人好用。有些人眼睛花到看不清近处物品;有些人耳背,别人必须吼着说话他才能听清,都是年老出现的问题。老年人的舌头也容易老化,导致味觉退化,但每个人程度不同,很多老人只是表现得口味重,饮食喜欢多盐多糖,也有少数味觉严重退化,甚至丧失,最先尝不出的,往往是咸味。”
“那还能治好么?”蒖蒖追问。
韩素问如此作答:“如果因其他病引起的,还有治愈的可能。但若因自然老化,那就很难恢复了。”
见蒖蒖垂目无言,韩素问包好点心,又笑道:“你还年轻,不用太担心。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尽管来找我,老了我教你养生,保证你味觉不会丧失……我得走了,稍后还要出义诊,帮一位皇城司朋友的表弟的堂叔诊治。”
蒖蒖瞠目道:“你交游还真是甚广,上次是书院、画院的朋友,这会儿又多了个皇城司的朋友。”
韩素问又露出他灿若阳光的笑容:“医官朋友多很正常。世人都喜欢和医官交朋友,因为迟早用得上,自己用不上家人也能用上。通常他们第一次接触我,都怀着明显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