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又觉莫名酸楚,恍恍惚惚地,一个僭越的问题竟脱口而出:“她……愿意么?”
官家讶异地看着他,仿佛他提了个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问题,良久才垂下眼帘道:“愿意。如此美事,她怎会不愿意。”
沈瀚不禁一哂,是在嘲笑自己:是呀,天下女子,谁会拒绝成为后妃?何况,官家本身也是个风度翩翩、二十多岁的青年。
他偷眼打量官家,越看越觉得他俊逸不凡,周身好风仪,非自己能相提并论。
“卿枯候一宿,辛苦了,早些回家歇息吧。”官家和言道。
“陛下可还有旨意须臣草诏?”沈瀚欠身问。
官家摆首:“没有了。稍后纵有,也让下一位值宿的学士拟吧。卿神情憔悴,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在沈瀚告退之前,官家又招手命他近身,亲自将适才刘尚食奉上的喜饼交给他:“这些点心滋味颇佳,你带回去吃吧。”
官家举手投足间,沈瀚清晰地闻到了他衣裳中逸出的柏木、龙脑、沉檀香。
第四章 神农
“她身上染有先帝的衣香,先帝又表示好事将近,我又能再说什么?她没有抗拒的意思,难道我要公开反对,毁人前程么?”沈瀚喟然长叹,“我回家后闷闷不乐,病休了一些时日。其间恩师来看我,提起他有个女儿待字闺中,有意许配给我……不久后,这个姑娘便成了我如今的夫人。”
蒖蒖一阵叹惋,问他:“参政后来没发现裴尚食并未成为嫔御么?”
沈瀚道:“先帝说要等些日子再公布……后来再不提此事,我以为天恩难测,或有什么变故……而我已成婚,也无法改变现状了。”
“还有那桩喜事,”蒖蒖再问,“先帝指的是长公主下降之事,参政后来也没收到那份包括圆欢喜的喜饼么?”
沈瀚讶然举目与她相视,良久后深深地垂下头去,“唉,长公主下降是在我携夫人赴外郡任职之后,我没收到那份喜饼。”
阴错阳差,就此断送裴尚食一段姻缘,半生喜乐。
蒖蒖听沈瀚解释,明白于理对其难以苛责,然而想起他一念之差令裴尚食孤独终老,又觉他领受裴尚食此前对他的种种怨怼也不算太冤枉。对他不便责备,要安慰却也说不出口,默然与他相对片刻后,蒖蒖朝他施礼告辞,退至外间。
堂中独处的沈瀚追忆前情,引袖拭拭眼角,颇为感伤。想起孙洙那阕《河满子》,亦似此前曾玠那样,以指叩桌面,一人轻声吟唱此词下阕:“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这词蒖蒖当初听曾玠唱后回来查阅过,如今知道了沈瀚与裴尚食的往事,再听这下阕更是无限感慨。随后几天蒖蒖私下常琢磨这词,有次不自觉地低声吟唱,被裴尚食听见,蹙眉问她:“你这小姑娘,怎么唱这种词?”
蒖蒖一愣,转而想到这可能是向裴尚食说明沈瀚当年心事,为她解开心结的契机,毕竟就犯错而言,一时糊涂造成的误会比刻意实施的遗弃值得原谅,遂展颜笑道:“这词我是听沈参政在待漏院唱过的,觉得好听,就学着唱了。”
裴尚食讶异道:“那朽木一般的老匹夫,竟会当众唱此词?”
“并非当众。那时众宰执还没进待漏院,他一人独坐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就开始唱这曲子。我在外间伺候,见他唱得直抹眼泪,就进去劝慰他几句,他感伤之下,与我说了一些往事。”
裴尚食不由更好奇,立即追问:“他告诉你什么?”
蒖蒖笑道:“别看沈参政如今如此顽固,其实年轻时也是个多情人。他说当年曾真心爱过一位姑娘,可惜因一场误会,错过了一段良缘……”
沈瀚与蒖蒖说起往事时其实叙述并不详尽,略去自己许多心路不提,而蒖蒖发挥说书人一般的天赋,凭借些想象添枝加叶,又把沈瀚刻意裁剪掉的细节补回来了,将那晚之事绘声绘色地尽数转告裴尚食,包括柏木衣香与欢喜团,只是不明说裴尚食姓名身份,只说是沈参政心仪的一位宫人。
裴尚食听了久久不言,面上平静一如既往,并不见情绪驿动,但蒖蒖一低眉时发现她垂于身侧的衣袖在颤。
“这老匹夫,真是倔得像头驴呀……”裴尚食终于出声叹道,“他就不知道开口问一问么?”
“他一心以为那姑娘与先帝木已成舟,大概不想多说什么,以免姑娘难堪。”蒖蒖轻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