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琦闻声一愣,看着蒖蒖对准他的簪尖,双睫一颤,眸光霎时暗淡下来,意极凄恻,高举酒注子的手也开始下垂。赵皑旋即抬手握住殷琦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生生将那残破的酒注子夺了下来。
殷瑅扑至兄长身边,展臂将他桎梏住,而数名内臣已在王慕泽示意下疾步过来,把殷氏兄弟团团围住。
见殷琦已被控制,太子舒了口气,吩咐随侍左右的太医速为赵皑疗伤包扎。凤仙闻声奔至赵皑身边,先蹙眉焦虑地看他伤处,再轻声请他落座。赵皑走回蒖蒖面前,对惊魂未定的她安抚地笑笑,才徐徐退后,回到自己的席位,接受太医对伤口的检视和包扎。
少顷,此前随太子妃坐于女眷所处小殿的陈国夫人闻讯而至,一脸惊惶地拜倒在太子面前,再三代子谢罪,又转而拜赵皑,恳求他们顾及殷琦病症,从轻发落。
太子已重新落座于主席,恢复了一贯的宁和神情,默默注视殷琦、蒖蒖及赵皑须臾,他和言对陈国夫人道:“大公子的病我们是知道的。他困于心疾,神智不清,伤及二哥,原非他本意,我想二哥不会怨他。也是我考虑不周,未曾向夫人细问他近况,便贸然相邀,宴上饮食或又拂了他心意,才引出这些事来。稍后我会向官家说明,想必官家也不会责罚于他。”
陈国夫人含泪拜谢,连声称颂官家及太子仁德。
太子转顾蒖蒖。与他对视的一瞬,蒖蒖觉出他向她流露的和颜悦色,立即意识到他是记得她的。
太子收回目光,再对陈国夫人道:“若我未记错,大公子今日攻击这位姑娘原是尚食局内人。”
陈国夫人颔首道:“是。这位吴蒖蒖是慈福宫派遣到郡王宅的尚食局内人。”
太子又道:“大公子本性柔和,易受陌生人事惊扰,为康宁计,委实不应让他不熟悉的人近身随侍,伺候他饮食。此前,东宫便犯过一次错,也怪我疏忽,未将此事传至慈福宫。”
陈国夫人心下明白太子意指此前东宫所赐内人被殷琦误杀之事,冷汗涔涔而出,低首赧然道:“是妾教子无方,有负太子恩德……”
“夫人多年来悉心照料大公子,大内上下闻之,无不赞叹夫人爱子之心,夫人何罪之有?”太子温言安慰,继而又劝导道,“只是大公子景况尚未平宁,饮食巾栉,还是宜选多年任职于郡王宅中之人耐心伺候,勿让生人接近他,激他再犯心疾。因此……”他目示蒖蒖,向陈国夫人建议道,“这位内人,夫人可否许她重回尚食局?郡王宅想必不缺这一人差遣,若留她在宅中,日后再激大公子动怒,反倒有违慈福宫起初美意。”
陈国夫人连声应承,并不敢挽留蒖蒖,直言愿让她重归尚食局。太子颔首,吩咐王慕泽禀明今上东宫发生之事,并特别提及,若今上不反对,便请传令尚宫及尚食局,接吴蒖蒖回宫。
延平郡王这日因感染风寒未曾赴宴,惊闻此事也顾不得病体,迅速入宫,除去公服乌靴,于福宁殿前席藁待罪,伏拜称愿为子承担罪责。
皇帝查看赵皑伤情后,回应倒也与太子相似,说殷琦所为是因心疾而起,不能按正常人追责,所幸赵皑手臂伤势不重,郡王不必代子受罚,但请对殷琦严加管束,限制其行动,不可再让他伤人。
然后皇帝允太子所请,同意接回蒖蒖。尚宫及尚食局接到传讯,立即安排调蒖蒖回宫之事。在太子授意下,由皇城司派专人护送蒖蒖回延平郡王宅整理她在宅中的私人物品,再带她回宫。
蒖蒖收拾好宅中什物,将要出门,回顾殷琦居处,念及他往日对自己的友善,不免一阵感伤,随即拔下殷琦给她的玉簪,来到如今被内侍重重把守的殷琦寝阁前,求见殷琦乳保罗氏,请罗氏把簪子送回给殷琦,说以后再也不会用到了,如此贵重之物,自己不应带走。
罗氏带走簪子去见殷琦,少顷又出来唤住正要离去蒖蒖,递给她一个木匣子,道:“这是大公子送给你的,里面是你们昔日品尝过的那些盐。”
蒖蒖心中五味杂陈,暂时未接木匣子,朝殷琦寝阁望去。此刻寝阁廊庑檐下垂着竹帘,看不到门窗,但门前竹帘下端离地约有二尺,从露出的一段袍裾看来,有人立于帘后。
那是殷琦常穿的青绿衣裳,蒖蒖猜测,也许他正在帘后目送她。
目中便有一热。蒖蒖屏息侧首,掩去泪意,举手加额,屈膝向殷琦所在的方向行大礼,轻声道:“多谢公子成全。”
再抬首时,她看见帘下袍裾一旋,那人已然隐身于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