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知道呢,也时常劝,劝得甚了,就跟我发脾气,或者干脆哭起来。”
方晴不知道说什么好,拍拍文馥的手。
“晴姐姐,我时常想,若是家里还像我小时那样过平常日子,该多好。如今是有钱了,但你看,抽da烟的抽da烟,养姨太太的养姨太太……这样的旧家庭我恨不得早早离开。”文馥说着眼圈便红了。
方晴劝慰了好一会子,文馥才回转过来,“你看,你难得来,我尽跟你说这个。其实妈这瘾不算大的,平时精神也好,饭量也好,也不总闹着这儿疼那儿疼了。”文馥似宽慰方晴,又似宽慰自己。
正说着,大吴氏笑着走下楼来,“小晴?来,让大姨看看。”
方晴也打量大吴氏。大吴氏显是重新打扮过了,烫过的头发用个红宝石卡子别住,穿件窄身宝蓝色丝绒旗袍,精神很好,笑意盈盈的,只是脸越发地干瘦,脸上的粉浮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愈发地多,血红的两片薄嘴唇让方晴觉得触目惊心。
“大姨……”面对这样的大姨,方晴不知说什么好。
大吴氏拉住方晴,问什么时候来天津,说方晴“瘦了”,又亲自拿小银叉子给方晴叉果子吃。文馥也恢复了有说有笑的样子。
方晴献上扇子做礼物。
大吴氏和文馥看着扇子上的“仕女图”都笑了。文馥笑叹,“哎呀,我也成扇面美人儿了。”
吴氏拿过文馥的扇子,又看看文馥,“我看比你本人还标志些。”
“妈——”文馥笑着皱眉跺脚,又笑问,“晴姐姐,你的画工怎么这么好?”
“不练好了,哪敢画你这花容月貌?”方晴打趣道。
“那倒是……”文馥一本正经地点头。让大吴氏用手指头点一下。
文馥又品评大吴氏的扇子,娘儿仨又说笑一回。
评完扇子便继续话家常。说完了方晴母亲的偏头疼和方旭读书有点钻牛角尖以后,便说方晴现在的生活。
方晴把平时用春秋笔法给父母写的家书内容重复一下,许是因为第二遍,竟然很是自然流利。方晴不由暗叹自己有当骗子的潜质,以后不画画儿了,还可以给人当托儿混口饭吃。
然而“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大吴氏似发觉了什么,也或者只是联想到自己,拍拍方晴的手,叹口气,“男人没出息固然不好,有出息了却也不一定是好事。女人啊,最靠得住的还是孩子。我——若不是她们姐妹俩,这日子怎么熬?”
“妈,你怎么又说这个,晴姐姐和姐夫都是新青年。”文馥嗔怪地打断。
“我一说,你就不爱听,男男女女这点事,不管新旧,都那个样儿。你以为上新学堂喝洋墨水的男人就个个儿都是好的?小姑娘的想法!”
看文馥还要跟大吴氏犟,方晴忙笑道,“大姨是为我好。”
大吴氏拍拍方晴的膝盖,叹口气。
方晴低下头,看着大姨的手,已瘦骨嶙峋,偏带了个很大的红宝石戒指,有一种艳色的悲凉。方晴暗想,自己跟着冯璋,最最多也就是第二个大姨罢?或许还不如她。
中午吃了个丰盛的午餐后,大姨歇晌儿,方晴和文馥说话儿。虽不是一起长大的,但到底是亲表姐妹,又年纪相仿,聊着聊着便知心起来。
“爸在外面十天半月回家一趟,他们原来还吵,现在客客气气地像陌生人。我记得小时候,他们总是有说有笑的。感情这事,真是易变。”文馥用胳膊搂着腿,把脸搁在膝盖上。
“谁说不是呢。”方晴轻叹一口气,手无意识地在小皮沙发上画着圈。
“我看她抽那个,恨不得立时离了这里,可转念又惦记她。为着她,我都没有投考燕京大学,”看方晴同情的样子,文馥笑道,“当然,考也不一定能考上,燕京很难考的。”
方晴笑道,“你现在的学校怎么样?”
文馥在南开读英文,“这所大学虽时间不是很长,但教授们学问是很好的,德行也好。我们的系主任姜老夫子,终身未婚,致力教育,是个很让人敬佩的人。”
“这不是挺好吗?”
“是挺好,”歪头调皮一笑,“说说你和姐夫吧,姐夫对你好吗?怎么没带他过来?”
听了那么多大姨家的“密辛”,自己那点儿事再藏着掖着未免不大地道,再说回头“被休”的消息传过来,大姨那儿还可用“不让长辈担心”糊弄,表妹这……是吧?但方晴实在没有心力讲一遍来龙去脉,便一言以蔽之,“他有新欢。”
文馥瞪大眼睛。
方晴平静地说,“也没有什么——最坏不过就是下堂。这种事,从诗经时代就有,几千年下来,怕比河里的沙子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