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97)
“方毕,给薛家小姐添茶。”他坐回桌前的那把椅,朝外出声。我低头一下一下的划过冲牙,静静的坐着。
“近来吐谷浑屡犯我大启边境,朕想听听炤炤怎么想。”我刚到嘴边的茶水禁不住要一喷,被强力忍着咽下去,咳个不停。
“薛炤不懂政见,不通军事。”我缓了缓。
“御马之术,柔缓顺之,不从,蛮力克之。如此也可论吐谷浑,对么?”他冲我笑着,可我却觉得那笑有些瘆人。
我一抖,“马与国毕竟有别...”。他耳朵很厉害,轻言,“如何有别?”。
我擦了擦汗,慢慢的镇定下来,“马儿以声色嗅触辩柔,显然比对付一个国要简单些。”。
“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假意诱导,说服招安,尽美女珍宝。”他逐句念了出声。我心凉了半截,正是从前在国子监上的涂鸦。
“若朕想让它归附呢?它实在是太不听话了。”他沉吟,又像是自言自语。顿了片刻便望向我,“炤炤啊,你说呢?该如何?”。
“若想让它举国归附,当...当...陛下恕罪,薛炤不敢言。”我从椅上猛地跪下,这会儿膝盖麻木,早已不晓得痛。
“恕你无罪,说。”
“若想...想使之..举国归附,可...武力征讨...之。”说完我的泪便下来了,连忙叩首,“薛炤胡言,陛下恕罪,薛炤不通军事,一派胡言...”。
我嘴里说着饶罪之词,一下一下的拜着,又是汗又是泪,心里早已说不清是甚么情绪。
“薛将军,你可听到了?”我叩拜的身子一顿,忙看去身后,屏风之后正垂首走出来两个人。
一前一后,正是父亲和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成长中的炤炤,敬请收看~
☆、经年(2)【新加写在中间的话!】
拖着沉重的步子,我走出御书房好远。雪不大,但冷风直往里衣里钻。
刚才皇上的话语犹在耳边,他对着父兄似笑非笑,“你们可瞧见了?炤炤可不一般。”。
父兄瞧我的眼神中有悲悯、无奈、隐忍,仿佛极尽了一切难言之物。他们拜于御书房许久,只因为那人的一句,“若得精心培养,炤炤必能大放异彩。”。
他在我离开的前一刻问我,“薛炤,朕想给你这个大放异彩的机会。”。父亲早已怔怔地在一侧,大哥末了长叹一声,弯着的一膝跪了下去就匍匐在地,“请陛下...念在薛炤年纪尚小的份上...”。
先皇以来,凡是在外征战守国被册封的士兵面圣,是不必跪拜圣上的。
大哥从前还和我炫耀,“我薛胧朔这么个性子从不愿屈膝。小妹啊,以后大哥若是成了将帅,更是连任何人都无须跪了。”
雪粒子胡乱拍打,在月光之下像簇起的一闪而过的星。我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难过的、开心的、从小到大的很多画面,那些都有大哥。
大哥从小便不服管,被父亲训过也打过,他畏父亲却又从不肯服软。这样一个随着自己心性、即使父亲再打他他也未曾下跪的大哥,今天却双膝跪于那“人上人”。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我。
临走时陛下把令牌给了我,说我必然会用得着。若是想去找他,这枚令牌可以在入宫时保证畅通。令牌的冰冷传到手心,心里一阵寒意袭来。
“阿炤!”身后踏雪声响,只几步来人便到了我跟前。贺齐朗眉尖蹙着,像是有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你没事罢?”。
怎么可能没事呢?但是我经过这几次骇怕,反倒能更快让自己从惊恐的爪牙中抽离出来。
我瞧着他身上的靛青褂子上翻飞的雪粒,一时用手触了触。我摆着头,“就是去找我闲聊几句,没事。”。
眼看天色已晚,我才醒过神来,“都这个时候了,母亲呢?宴席散了么?”。他揉揉我的脑袋,“宴席早已结束,夫人和鸣翠也随家母一并回府去了。”。
“贺兄不放心你,便要来瞧瞧。见你低头沉思从御书房一直走到承天门,我们跟在你后面也不便去搅了你的思绪。若不是他喊住你,只怕你直愣愣的还不知要去哪儿。”
我猛一回头,李瑾阙正撑着伞立于不远处,表情淡然似含冰雪,身姿笔挺却形单影只。
“瑾阙兄长。”我喊道。他瞧着我,眉间恍若初融,面上缓和几分却又静立着未出口。末了,他从身后拿出伞走上前来,“雪有些大了,拿着。”。
他顿了顿,“贺兄,你和炤儿先回府上。父亲正清点今日宴中之物,我在此等等他。”。
我忍不住瞧了瞧身后雪地中的李瑾阙,他一个人在这广阔的天地中显得孤单,我和贺齐朗渐与他走远,心头涌上些说不明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