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6)
那一晚,我有好多心底话就着春阑珊一起涌了出来。我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善言,对着李瑾阙巴巴的念叨了许久。大抵是从长安城到关外,从父兄再到韶灼。
几缕微风拂面,吹散了些许微醺之感,想来我的酒量也是自小就练就的。我摸了摸手上的薄茧,突然想到了一些细枝末节,转过头却见他也在瞧我。“今日可怪的紧,怎么都喜盯着脸颊看了。”。
他低头思索了半晌,我这才发现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袍,腰上的革带隐约是兽纹样式,腰间还掉着一块玉佩,深蓝色的外衫敞在一侧,看去倒颇有几分名士风流。
“你是想问我今日在席间说你啜泣之事?”要是他不提还好,一出口脸上便有些烧乎乎的辣。所幸已至日晚,隐于月色之后倒也看不真切。
我倒是隐约看见他笑了,又好似没笑。
“如若你不说,我定要猜测是不是阿娘告诉的你。”
“非也,亲眼所见。”他突然向我侧探了探身子来,我避之不及,抬头便生生地跌入他的眼眸。我心道,小小年纪便远超中人之姿,若是大些可还了得。
他冲我挤了挤眼睛又坐好,“上个月,你去贺家校场同贺家公子一同练习长槊,那日恰逢我与父亲去贺府拜访。眼见着你被长槊击中后背竟也无动于衷,而后便心生好奇,心想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厉害的女娃娃,竟不觉痛吗?”。
我心下一讶,记起了那日,怕是贺齐朗都未瞧见的异样,竟没逃过他的眼。
又听他忽地提起贺齐朗,不觉话匣子开了开,旁的发丝拂在脸上,痒酥酥的。
我用手抓了抓遂轻轻开了口,风中略带些呜咽,相互交织在一起。
“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贺齐朗,是在毅武堂的东南角。”说起这个,贺齐朗一直在我跟前强调,说是自打我未足月就见过我,那时候还抱过我这个奶娃娃。对,他常叫我奶娃娃,而后竟也就作罢了。这点可着实不太符合他执着的性子,我也权当他是被我欺负怕了。
“彼时我仅刚过四岁,最轻的武器都拿不顺手,长槊立起来比我高近半个身子。那日他被讲师罚了去草场锄草,就手拿一柄小弯刀,一边撅一边朝讲师这边望。我那时正拿着长槊左晃右晃,恰也朝他望去,两两相对,他竟咧开嘴笑了一笑。”。
我不知道那是他换过的第多少位讲师,但决计不是最后一位,但却是与我同一位讲师的第一天。对,亦是最后一天。
隔天没见着他,原是人家亲自登门,向贺夫人如是相告,“老儿无能,实在是无力教导哲嗣,还望贺夫人另请高明罢。”
要不是浮杉那丫头学了来在我面前绘声绘色的演,我是绝不能记得这么清楚,如今着实是想忘记那画面也难。
我拿掌心微支着下巴,垫在腿上,李瑾阙朝我望了望,风早已把他鬓后的两束软脚儿吹的左右摆着,却别别生出些旁的飘逸来。他理了理鬓角,好整以暇。
“旧时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可在那种情况下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好绽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也冲他笑。”听到这儿,李瑾阙手一拍打断了我,“你莫不是是对着铜镜笑的?否则怎知那竟是比哭还难看。”。
我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就说你肯定没我会识脸色,我瞧他那凝住的笑猜也能猜到七八分。还有啊,那日下过雨,他竟生生的在草场上跌了一跤。”,我又细回想了半天,那日临了,我笑他一脸泥,他反笑我举不动。
说到这儿我俩都笑了,他拿出杯盏饮了春阑珊,饶有兴致的望着我。
我指着杯盏咯咯直笑,“哪有你这样的,出来偷喝酒还备着杯盏。”说罢便顺走了另一枚酒樽细细把玩着。
他也笑了,眼底似漾着一层春色。眼波流转间,我指了指他身后,“你看,这个时辰的长安城,大抵你还未曾见过。”。
身后烟火绚丽,脚下熙熙攘攘,头顶满目星辰,手握二两春阑珊,那是我们年幼时极易抓住的欢喜。
“然后呢?”李瑾阙勾了杯盏的侧耳,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想不到这位面上看似带着几分严肃的大公子居然对这些没嚼头的闲事也感兴趣,着实意外。
“然后你见我被长槊戳了脊,又悄悄跟着我,看着我哭也默不作声?好没良心的兄长啊。”我双目圆瞪,嗔了一声,微侧了侧身子,实则已然被自己逗乐。
话锋一转,又到了前一刻,忒像两个踢蹴鞠的人儿。他险些没反应上来,这才明白是甚么事情。
他凑近了些坐着,“那个时候我估摸着,你既不想在众人掉金豆子,就只好遂了你最初要逞强的心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