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54)
“你知道么?方才在外头填卷册的时候,正好听见博士说女子有三十五位,偏又是三人一间卧房,我故意等到了最后才去填写的。”她倾身到我耳前,悄悄出声。
我瞧她差点儿没大笑出来的神情,也觉这实在算是好消息,“这么说,咱们两个人住三人的卧房。”。
她冲我点头,作势要和我击掌。
堂门被推开,教授《左传》讲义的博士走了进来,是个极年轻的先生。他略方的脸上蓄着八字胡,一身浅灰的圆领襕衫。
“真是无趣,国子监的人不是穿深灰就是穿深黑,现在又是浅灰,把人眼睛都看累了。”我旁边这人头已抵在了案面上,两只手就那么耷拉着。
博士越走越近,我瞧见正往这个地儿瞅,忙伸出手去推她,“起来,讲师正瞧你呢。”。
“不起不起,又想诓我。”她将脑袋转了个面儿。博士瞧了我一眼,在案面上敲了敲,“这位小门生,想必已经把知识烂熟于心了。”。
她猛地抬起头,“没有!抱歉啊博士,方才我有些不舒服,就稍趴了会儿。”。
他的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走到前面坐下,“希望各位小门生们都要重视起经义讲解来,今日才是第一堂课,旬考上是要抽讲经义的。”。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带着几分羞似的转过头去认真听着。
这堂课的讲法也甚为有趣,不发书册,他在上面每讲一句,便要我们在下面照着意思和他朗读的原文默一句。
一个时辰之后,课也正好讲完,他派人收走了每张案面上的纸。
“好累,你累不累啊?”王姑娘趴在案子上,转着头瞧我,双平髻下留出的发丝就那么搭在案几上。
“还好,不多累。走罢,收拾收拾可以去卧房看看。”我站起身子来,瞧着面前没精打采的人儿。
“对啦,我叫王陵之。‘山无陵,江水为竭’的‘陵’。‘之’嘛,就是‘之乎者也’的‘之’。”。
“你不用讲,我知道你叫薛炤。”她咧开嘴笑道,眼睛又快眯成一条缝儿。
雨还是很大,扑簌簌的又传来疾风拍打叶子的声儿。
待到下学时,天色已然变得昏暗。
“吱呀”卧房门被推开,随即便是一阵风刮过。“好冷,再添件衣服。”言语间,王陵之已经朝床上摸索去。
“啊啊!”她跳下铺来,躲到我身后,“有东西,那有东西!”。
我一愣,伸手想去点燃油灯,突然一个东西从床上坐起。朦胧之中散着毛发,翻开被面便要起身。
就着仅亮的几束天光,我与王陵之对望一眼。
她的嗓门真大,能和崔祭酒一教高下,“别叫!是人。”我一时不知是该捂自己的耳朵还是她的嘴巴。
“你们俩魔怔了么?都给本公主闭嘴!”
床上的那人坐起,起身点了油灯。趁着油灯的光亮,王陵之又凑近瞧了瞧,“仪远公主!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住么?我对她叹了口气。
仪远公主也没好气,声音嗡嗡的,“干嘛!本公主想和谁住和谁住,我还没怪你们吵到我休息了呢。”。
“虽天有些暗下,却还未到时刻,这算哪门子休息。”王陵之往榻上一坐,语气沉闷,大概是想着自己的“二人居”美好计划落空。
我如何猜到?因为此时我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你身子不舒服么?”我从包袱里拎出一件大袍子来,递给她,“多盖着点,约摸是着了风寒。”。
有甚办法呢?同居一室,公主到底还是公主,这就叫“该低头弯腰还是要低头弯腰”。我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这可一点儿也不似我的性子了。
王陵之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去前堂里提了壶热水。我拉住她,“她毕竟是公主,况且现在身子有些虚,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咱们同住一屋,一千张嘴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她点头应下,我便房里提了食盒去后堂打粥。
米粥可以治疗风寒,多来一点儿。既着了风寒,凉食拼盘便不要了,留着我们俩吃。
对,馒头可以拿两个。
我正伸手去取,篮里已有一人先抢先,我抬眼看去,又是白间坐我身后“阴阳怪气”的那人。
他望了望手上的馒头,“哟,薛姑娘也要啊。”说罢便咬了一口,“不错,挺好吃的。”。
莫名其妙,我也不再看他,提了食盒便走。
仪远公主生了病倒显得乖。王陵之见我回来便开了口,“额头上不烫,也没有想发呕的迹象,我看就是小风寒。”。
我心里想着事情,辗转着夜间也睡不着。实在想不明白,那人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