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三人相处起来,却要比寻常祖孙更亲近一点似的。
“我竟不知这里还有好酒,”他去对面坐下,见状笑道,“倒不如你这个外来的了。”
廖雁自斟自饮,闻言啧了声,“你这日子着实无趣,难得一身好功夫,却把身子投在公门,听人呼来喝去。何不去江湖上快意恩仇,来的潇洒自在?一个男人若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有什么趣儿!”
两人认识七、八天以来,他就发现李虎此人实在是块木头,每天不是回家就是去衙门,既不嫖也不赌,日子平淡的简直像白开水一样!
廖雁只是想了一下,想着如果让自己去过这样的生活……这个念头只一冒出来,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若叫他过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敲在茂密的竹林中刷刷作响。
绿色的竹林经过雨水冲刷,越加浓翠欲滴,仿佛是丹青圣手刚刚用沾满颜料的笔墨画出来的一般。
李虎盯着窗外的竹林看了会儿,“人各有志,我倒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廖雁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身体微微前倾,斜着眼睛问:“你当真从未对江湖心生向往?”
江湖那么大,那么精彩,那里有最烈的马,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人,最凌厉的武功……他不信,不信有人真能抗拒这一切。
李虎犹豫了下,才诚实的点点头,“若说从未有过,那却是自欺欺人了。不过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呢?我家中有老父老母,身边又有妻儿,若我出去闯荡江湖,他们必定日夜悬心,正好以我一人之身令所有亲人都不得安宁。”
但凡习武之人,血脉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噬血和冒险的成分的,可有的人被这些欲/望掌控,有的人却能反过来掌控这些欲/望。
恰好一阵凉风吹过,将窗外一竿翠竹压低,竟有一根枝条调皮地从窗口探了进来。
李虎顺手摘了两片竹叶,一边仔细擦拭着上面的雨水,一边平静道:
“如今我虽然不能在江湖肆意游荡,但我的亲人知道我平安无事,我也知道他们健康安好,心中欢喜,便已十分满足。
虽然赚不了大钱,可我在本地还略有几分薄面,足以让家人吃饱穿暖,安享太平。我爹娘知道他的儿子每晚都会全须全尾的回来,我的妻子知道她的丈夫近在咫尺,我的儿子知道他爹是个好人……这难道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说完,他轻轻笑了下,将擦干净的竹叶放在唇边,竟吹出一首小调来。
那小调婉转悠扬,清冽又不失柔和,就这么穿透雨幕,掠过竹林,飘飘荡荡往外去了。
第105章 更
转眼进了五月, 白星一算时间,觉得必须得启程了,不然万一路上有事再耽搁几日, 即便去到杭州也只好吃莲蓬。
听说他们要走, 久别重逢的郎文逸夫妇难免不舍,不过好在他们并不算老迈, 只要有心,日后自有相见之时, 因此只是殷切嘱咐一番, 又帮忙打点行囊。
倒是紫金山上那对开酒馆的老夫妇, 听廖雁说了要离去后, 颇为伤感。
他们已经垂垂老矣,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此番分别之后,能不能再见……谁也不敢保证。
相处了这么久,就是猫猫狗狗都有感情, 更何况是人?老奶奶拉着廖雁的手,只是说不出话来。
老头儿眼眶隐隐泛红, “快别这样, 倒叫人家孩子难做。”
说来, 廖雁此生甚少经历这样的场景, 难免有点不自在。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喉咙里却好像塞了东西, 鼓鼓涨涨的, 硬是憋不出一声。
他原本觉得所谓生离死别乃是最无用的表现,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并非如此。
李虎从旁边捏了捏他的肩膀,“放心吧, 我会时常过来瞧瞧的。”
他是本地捕头,若存心要照顾什么人,自然不成问题。
廖雁朝他抱了下拳,“多谢。”
说来,人跟人的缘分确实奇妙,有的人相处多年却不是朋友,有的人只是萍水相逢,却能一见如故;又有的人,初见面时大得不可开交,可最后反倒成了朋友。
老奶奶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好菜,还专门做了几道平时不舍得吃的荤菜。老头儿也去扒了两坛窖藏好酒出来,四人凑了一桌,都吃得醉醺醺的。
因次日一早就要启程,廖雁没有留宿,只装着走了的样子,天黑后却又去而复返。
他亲眼看着那间竹屋里的灯光熄灭,这才悄默声摸进去,往厨房碗柜里放了一对大银。
他身上确实没有钱,不过倒还带着个当初从关外沙匪身上抢来的宝石吊坠,昨儿就去城中当铺换了几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