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51)
他不再盯着陈默,而是仰头望天。石牢里逼仄狭窄。以徐寺丞的个子,站直了便能碰到头顶的石板。
“后来,我再去驿馆,却得知那掌柜的在我上次来过后一年,便因心疾过世。”
“徐某自认不是个滥发善心的人,只是从那以后,便格外看重手上的案子。只因我记得,上次与那掌柜一家见面时,他曾对我说:
百年一瞬,吾辈不贪长生,贪红尘。”
徐有功对陈默笑笑,像个摆摊算卦的江湖术士:“崔学士,我能看得出,汝也尚在红尘中。若汝信徐某,此局能解。”
陈默不答。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干涩:
“昨夜之事,确是崔某所为。但这毒药的来源却不是供状中所写。烦请徐寺丞,去趟鸾仪卫…调牵机毒案卷。”
“是百年一瞬,不贪长生,贪红尘”是《赴鸿门》的歌词。
第32章 【两日劫(上)】
天授元年九月十六日,弘文馆编修崔玄逸因于明堂大宴之上谋图毒杀则天圣神皇帝,敕令于两日后斩于太微城应天门外,并悬其首于丽景门,以儆效尤。
九月十六日,午时,洛阳城东北角,通远坊外。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的人刚刚下马,气喘吁吁地跑进坊门,左右四顾,终于在看到一处偏僻院落后眼睛一亮,跑过去举起手正要大力拍门。
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却突然打开,差点让敲门的人摔个趔趄。门内身着玄色道袍的人戴着斗笠,遮住一头白发,看见来人,迅速将他拉进门内:“徐寺丞,李某正要去寻你。”
一刻钟后,一辆牛车从通远坊的坊门驶出,车夫戴着斗笠遮住眉眼,车内坐着换了道袍的徐寺丞。牛车一直向西行驶,穿过三个坊之后又折向南,不远处即是洛水。此时正当北市开市,街上人潮汹涌,牛车被挤在路中动弹不得。
徐有功在车里,正埋首在一堆厚厚案卷里苦读。听到外面的动静眉头皱起,敲敲车壁低声问车夫:“李太史,我们要去何处?这牛车太慢,不如我去北市驿馆借马。”
车外,李太史盘起腿等着人群经过,没有回答车内人的问题,却反问他:“汝何以知晓我在通远坊?”
徐寺丞迟疑一会,才回答:“吾去了鸾仪卫所,容娘子告诉我,汝在通远坊有一处私宅,今日多半是在此处。”
李太史皱眉:“容娘子?汝与李知容是旧识?”
车内人更窘,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是。容娘子与徐某有救命之恩。”
车外人沉默了,官道上此时人群稍稀,他便猛一挥鞭,牛车竟然轻快行驶起来,在川流人群里灵巧穿梭,不一会儿就到了洛水边,眼前便是一座悬空浮桥[注:《两京城坊考》:又东经安众、慈惠二坊之北,有浮桥。隋造,名利涉桥,北抵通逮市南壁之西偏门。王世充平,桥市俱废。显庆中复置,南当南市之北壁东偏门,北当北郭之安喜门。乾封中又废,后乃私造,以舟为梁。又东流经询善、嘉猷、廷庆三坊之北,出郭城。],桥墩以巨舟维系,桥上铺设木板。牛车一跃上了浮桥,车内徐寺丞手一抖,差点把案卷抛出去。
“李李李太史,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一会徐寺丞到了便知。还请从速看完案卷,这卷是我手抄,看完便得烧了,私带卫所案卷出宫是重罪。”
徐寺丞听言,凝神翻看案卷,一目十行。牛车在浮桥上行进,晃得如同水上走船。下了桥又行了不多时,稳稳停在洛河边的某处坊门外,李崔巍敲了敲车壁:“徐寺丞,到了。”
徐寺丞掀开车帘,带着大黑眼圈的双眼却闪着炯炯亮光,像终于找到猎物的猎人。他朝车内努了努嘴,让他查看车内地上的火盆,里面只有些许灰烬:“案卷已烧了,此案确是蹊跷。”
李太史笑笑:“不愧是徐寺丞。”
徐有功却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坊门陷入沉思。此处是惠和坊,却比平常坊要小一半,门口人声嘈杂商贾络绎往来,热闹非常。仔细看时,就可发现,这坊内住的大多是胡人,准确地说,是粟特人。
惠和坊与南侧福善坊是洛阳城中粟特人聚集之处,北侧多低矮民宅、胡寺与商户,而南侧则多高门大户,轩敞开阔,只是门头装饰上多用卷草等波斯纹样。
“李太史带我到此处,可是此处有牵机毒案的证人?”徐寺丞说完,手里就被李太史塞了一个香囊大小的布包。
“这些药末,是我从大福先寺[注:太原寺于天授元年(690年)之前已经改名为大福先寺。]案中,天竺沙门僧房中的药碗里刮来的。后来崔学士在长安裴宅裴伷先自尽的金杯中,也找到了类似的药末。”李崔巍走在前面,两人疾步走进坊门,坊内高低商户挤挤挨挨,临街的房前垂下五颜六色的丝绢搭成临时摊贩,出售皮货、波斯金银器与其他西域珍奇,街中央有个波斯杂耍艺人表演吞火,吸引路人纷纷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