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2)
“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李音音奉承,“区区唐震,对杜西洲的刀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你怎么还不走?”杜西洲问。
“那你告诉我,且惜愁住在哪?”
“你看我的脑子也像坏了?”杜西洲反问。
“杜西洲!”李音音声音大起来,“算我求你!”
“你走好。”
“——你以为我想求你?你那个老情人行踪隐匿,三年五年不吭一声,跟鬼一样!鬼都找不到她!整个江湖大概只有你知道她在哪儿,你带我去,要是她当面拒绝我,我没二话!”
李音音心中一凛。
其实她没听到任何动静,但杀手的直觉让她蓦地转身。
杜西洲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装扮简单,绀青色的家常衣服,发髻插着一支铜簪。她不语地站在那儿,一眼看去,只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然而李音音瞬间想退一步,她用力遏止了这股本能。
那女人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李音音也看着她,过了会儿,又扭头看看杜西洲。
李音音当然懂了。
李音音笑着颔首致意:“流水刀。”
女人问:“老情人,是什么意思。”
“是我莽撞!”李音音忙认错,伸臂向那女人扑去。
那女人似乎没有动,却避开了。
李音音扑了个空,手放在唇上,笑说:“原来你们……你们喜结连理,真是一段佳话。”
“我们跟你很熟?”杜西洲问。
李音音一点也不生气,又一笑,径自走进竹亭坐下。
“我认识你们,两位恰好也都认识我,这难道不算交情?——够格认识你我的人其实不多,这话对不对?”李音音淡笑着,说,“我今天就想和两位朋友谈一谈,讲一个故事。你们听完再说。”
杜西洲无奈摇摇头。
他闻到了麻烦的味道。这故事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李音音说:“那天我路过凤庐庄。”
李音音路过凤庐庄。她其实出生在附近,小的时候,她就天天奔跑在唐家的田地之间。当然,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她甚至还不叫李音音。
她对这个故乡并没有什么眷恋,当师父带她走的那一天,她的故乡就已经是整个江湖了。
所以李音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调转马头,回到这里。她已经没有父母在世,剩下的亲人早已疏远,乡邻敬畏地打量她,只当这位修道的女人是凤庐庄的贵宾。
她当然可以是凤庐庄的贵宾。
李音音这三个字,能不当一回事的人,实在不多。只要她报上名,就算庄主唐震,也要客气客气,出来一迎。
但她偏不想正大光明地拜访。她只想见一个女人。如果说故乡还有一个人令她稍微挂怀,就是那个女人,她小时的朋友阿桐。
阿桐嫁给了唐震的弟弟唐雷。现在是唐家的娘子了。
李音音潜入凤庐庄。“宫阙参差,百金一杀”,闯过的深宅数也数不清,高墙算什么,只要不遇到唐震本人,其余的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她找到了唐雷的妻子。
那位娘子倚在窗前出神,侧影娇柔,纤纤素腕戴着镯,手上卷着一册书。她的风度看上去和阿桐一模一样。
有个瞬间李音音感到惊诧,她想岁月如流,阿桐模样变得好多。但她很快醒悟,这不是阿桐——这位娘子太年轻了。
李音音退了出来。
阿桐的娘家还在原来的地方。有一名老仆眯着眼睛辨认好久,才惊呼:“原来是李家的春娘子!你怎么……当了道姑?”
李音音笑着说:“世事无常。”
老仆也笑:“阿春大起来,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
李音音试探说:“我路过附近,忽然想起你家小娘子,过来看看——阿桐好不好?”
老仆脸上的笑登时没了,垂头长长叹了口气。
李音音于是明白。原来她对这故乡唯一的挂念,也已经不在了。
李音音是一个杀手,飘零之客,四海为家,她血满双手,见过的死远比生多。她从没有在乎过别离——人的一生,迟早要散,哪能计较太多。
但此刻她忽然有点难过,为她的伙伴,也为了自己。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她莫名地懂了。这句诗还是阿桐教她的。
“她得的什么病?”李音音问。
老仆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种为难的神色。支吾一阵,勉强笑着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老仆抬头看她,说:“我家的娘子不是病死的。”
“那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当然没有外人在旁,老仆却忍不住四面看了一阵,招呼李音音进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