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88)
这一声状似无意的叹谓,慢慢刺入柳彧的心间,宛若带着倒刺的一簇荆棘,卷袭起并不猛烈,却此起彼伏的悠长痛意。
“是啊,我并不知晓。”柳彧道,“公主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晓。”
他扯了扯唇角,也不像是在笑,倒像是在强迫着自己冷漠些,才能不显那么狼狈,然而在这一段姻缘里,他早已身处泥泞之中。
哪怕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沉没得再深一些。
屋内烛火凝泪,灯芯末端的火苗触碰到汇成小池的烛泪,倏地迸射出“滋啦”的声响,漫出的一滴红泪,缓缓落在了古铜色的烛台上。
谢良道:“如今淮城在昏迷之中,拿到她的印信,对你而言并不难。”
他生怕柳彧作为一个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对此事心有不齿,本想再蛊惑几句,却不料柳彧竟轻轻地道了声“好”。
这一声“好”有千钧般重,昔日所学的圣贤之道,在这一刻已然湮灭成灰,什么风骨大义,什么忠君报国,都已经埋葬在欲望的洪流之中。
谢良意外地看着他,竟在这俊朗的面容上瞧出了无尽的阴鸷与野心。
竹心腐朽,君子道消。
谢良忽而开怀大笑。
这便对了,欲成大事者从来做不得君子。
适时,屋外响起细碎轻盈的脚步声。
谢良和柳彧警惕地对视一眼,皆噤了声。
只听屋外有人惊讶道:“殿下你醒啦,屋外风大,怎不进去?”
西院美姬的娇柔话语传入屋内,猛地让屋内两人如坠冰窟,泛起万千寒意。
柳彧连忙疾步而去,一推门。
只见夜色朦胧,明月似水,淌淌流入庭院,昨夜的桂花落了满地。
姜昭就站在这一片月色之中,披着件简单的天青色外衣。
她在那儿,不近不远,不悲不喜。
一双秋水瞳就这么地直勾勾看来,极轻,也极冷。
第45章 这可是毒药……
这样冷冽的, 宛若是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她定是听见了!
她必然听得一清二楚!
柳彧被看得浑身冰冷,事情败露的恐慌, 已经远远超过了见到姜昭醒来的喜悦,他只觉通身被浸于冰封的寒潭内,冰层坚厚, 如何拍打也求不得出路。
一时之间, 似乎又回到了年幼时,细雪寒霜卷入四面透风的茅屋,他裹着无棉的破烂布衾, 在冷坑上战栗不止。
是那样刺骨的寒。
他猛烈翕动着唇瓣, 竟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姜昭森冷地盯着他,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像是狠狠地辗压在柳彧的心间。
原来这就是他选的路。
什么清君侧,什么扶立太子,最后剑尖所指的地方不还是她姜氏的天下。
最早识得柳彧, 是慕其惊绝诗才,故而心中虽无男女情谊,却依旧以公主之尊下嫁。
驸马的身份助其平步青云, 如此皇恩浩荡。
他怎么敢……怎么敢起了谋逆之心!
这样猝不及防的背叛, 让姜昭心中恨极, 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从此时此刻起,柳彧在她眼中, 只是乱臣贼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谋逆之徒,再无任何关系。
他们仅有一步之遥。
姜昭憎恶地盯着柳彧,然后抡起手, 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凛凛月辉在她锋利的指尖上,泛出潋滟的弧光,乍然而过,在柳彧的眼下刮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不偏不倚,与姜砚砸伤的那处近乎完全重叠。
堪堪愈合的痂口再度被撕裂,却也不觉得疼了。
姜昭用了狠力,这一耳光异常响亮,柳彧被打得偏了偏头。
“柳彧,你会死的。”她的声音冷若凛霜、毫无情面,“孤会亲手将你送上断头台。”
她留不得一个要谋逆的驸马。
这个天下,只能是姜氏的,千秋万代,只能姓姜。
姜昭心中已有了决断。
届时让府卫拿下柳彧和谢良,若有反抗便直接斩杀,断然不能让他们有逃脱的机会。
然而此时,她猛地一个激灵。
方才怒火攻心,她全部心神都在柳彧身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还有她那个蓄谋已久的亲舅舅。
这时,耳畔乍然有人喊道:“小心身后!”
熟悉至极的感觉漫上心间,似从梦中一跃而出的熟悉,这是……止妄的声音。
然而由不得姜昭深思,她迅速转身,却还是慢了些,谢良早先一步到了她身后,一掌劈到了她的脖颈处。
剧烈的猛力袭来,她瞬间陷入了黑暗里。
西院的美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而见此聚变,心惊胆战之际不慎将手里的汤盅摔落在地。
她原本是来给驸马送汤的,不过是见着公主站在门前,所以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