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45)
叶芝说到点子上了。在邬玉志那颗稚嫩的心里藏着的深深的不安,此刻给拥有丰富人生经历的妈妈说明白了。在这段刚刚发芽的感情里,白冰晖沉稳自若,邬玉志乍喜乍悲。世人皆以为,感情里只分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其实,“爱”只是决定两人地位的其中一个子因素。除了“爱”以外,样貌、财富、权力、名望、才华、品德、合适程度(排名不分先后)……都必须计算进来,而“爱”只是“合适程度”的附属品,当然可能是甜品,最诱人的那部分。但对一个成熟的人,一个追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自尊自强独立的人而言,要学会抽丝剥茧地计算与伴侣天长地久相看两不厌的几率。计算方式分为两种,一是混沌的,囊括所有因素,进行估算;二是精准的,摘取最主要因素,进行验算。
对于现在的邬玉志来说,这些都是后话,她有一天总会明白,古人的“门当户对”诚不我欺。但现在,她还不明白,在这段感情里,白冰晖能无为而治,邬玉志却需放手一搏。因为,前者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永立不败之地;后者看似更加积极进取,实则因为四面楚歌,需步步为营。
“孩子,你要努力读书,将来有了出息,才能不被人瞧不起!”
“读书有什么用?你和爸爸都是读了大学的,还不是处处受人欺负!”邬玉志不懂大人的世界,就干脆把那个世界都诋毁干净。
“啪”的一声脆响,叶芝发现自己的手麻木了。这是一个计划之外的耳光,仿佛有人拎起叶芝的手掌甩在邬玉志的脸上,等她回过神来,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邬玉志并不是真的要放弃读书,她只是发泄由于白家看不起自己产生的怨愤。
叶芝也并不真的要打邬玉志,她只是害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她们都不想伤害对方,却又伤害了对方。命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这对母女结下心结。每到了要打开的紧要关头,总有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们怨念更深。
叶芝捂着脸跑出了女儿的房间,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来。
Chapter 20
路灯打在邬玉志的窗前,几片枯黄的落叶搭乘着路灯的滑滑梯从窗外飘了进来。这些四季常绿乔木真是太有欺骗性了,冬天不见它们落叶,其实是藏着那些枯枝在春天万紫千红的时候悄悄地落下来,因为五彩缤纷,所以它们憔悴的样子也会被宽容。这个世界能接受失败者吗?
邬抗失踪后,邬玉志常常会回想起那个月夜,邬抗发出感叹:“爸爸这辈子都不当官,可以吗?爸爸这一辈子都不会像白冰晖的爸爸那样有出息,可以吗?”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回答“可以”呢?为什么她当时不代替这个浑浊而残酷的世界原谅爸爸的清醒呢?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不够懂事的自己,无法原谅十五年来没有找到爸爸的自己,更加无法原谅现在仍然破不了案的自己。
十五年前,在憔悴的落叶仍然能够被宽容的时刻,邬玉志爬出窗户,偷偷取了自行车,一骑红尘,冲出了局机关,冲进了坛城的夜色里。
夜的坛城冒着市井气、下流味儿,广告灯牌一个赛一个刺眼、宣传喇叭一个赛一个尖利、红男绿女一个赛一个糜烂……处处都在“□□”你的五官,激发你的欲望。仿佛白天一本正经地繁荣兴盛只是为了此刻的堕落,仿佛所有的辛苦经营只是为了让堕落来得更猛烈一些,那些建设者们的眼睛就是广告牌上的射灯、灵巧的舌头正装在喇叭里,还有他们的灵魂投射在了红男绿女身体里……被压抑的欲望,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尽情释放。
邬玉志像一条蓝色的剑鱼穿过十里洋场,她一直向北走、向北走,从柏油路到水泥路、从水泥路到乡间小路、从乡间小路到卵石路……她身边的蓝鱼越来越多,有些穿行在郊区寂静街道的绿化带里,有些藏在田地的稻穗里,还有些浮在月光下的云层中……它们时隐时现,直至她跃过一段铁轨,这些蓝鱼成串的出现,化作铁轨上的火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穿得像大白熊的工作人员蹒跚而来,在见到小姑娘的那一刻,护目镜里的水雾又更重了一层。
“小玉?”大白熊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辨清楚是她的名字。
“顾医生?”邬玉志想要找到可以证明自己推测的痕迹,但是找了好久,也只能在厚厚的水雾后面隐约瞧见一点黑影子。
大白熊点了点头。
另一只大白熊掏出体温计,冒着冰凉的酒精气味的体温计像一根针,欲扎进邬玉志这只气鼓鼓的气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