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寒江雪(3)
彼时,她正在悯池边照料荷花,小小一个人儿,脸色一片惨白。
原来是前日一场雨把荷花打得七零八落,被掌事罚在日头下思过。
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天要下雨,岂是婢女之过?苛责婢女就够荒唐了,不顾时节偏要赏荷,见其凋落大发脾气的太子更是荒唐至极!”
永弘的言语里,是不加掩饰的恨。
“悯池那一眼,她摇摇欲坠,我自身难保。却依然忍不住站出来为她和掌事争辩,虽然结局是我被罚俸半年。
苦境里的初相识,她是那么好的女子。
我和莹儿本约好了,等到再过几年,东宫例行放婢女出宫时,她便出宫与我成亲的。
可是那夜马逸渊大醉,在花园遇上了莹儿,竟临幸了她。
那日,莹儿……其实是来见我的。临近上巳,她做了香囊要赠我。”
永弘闭上双眼,沉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顾舟惊诧之余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处辩白、如何解释。
“废太子马逸渊,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那夜后,他见莹儿卑微,就将此事掩了过去。他不认账,还有谁敢再多言一句呢?
莹儿也是后来才发现,她竟有了身孕。”
永弘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有了身孕,惊惶不已,这才把和太子的事告诉了我。
顾舟,你明白吗?我们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深宫艰难,她无力无依,我又何尝不是呢?
那人高高在上,我们好似蝼蚁一般弱小可欺。
我能怪她什么呢?怪她不该在那夜来找我?还是怪她那年不该在悯池边出现?
那年被罚俸时,我并没有多么难过。罚俸而已,潦倒之人太多,不公之事也太多,我如何能左右?但求尽力一争,无愧于心罢了。
所以这一次,我也只能不介怀,不难过,这岂是我们能掌控的事?
我对莹儿,但求无愧于心。
可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太子势大,建王居心叵测。
我和莹儿只想活着,只求能活着而已。
她就那样日日束腹,想瞒过去。只要别人看不出来,我们就有希望。你一出生,我们就设法处置了你。没人会发现的,我们还可以依着原来的计划,去过寻常的平静生活。
可是七月宫变,太子被废,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我们趁乱逃了出来。一路南下,在庐州城外一座荒山上定了居。
你命大,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出生。如此周折,稳婆都没来得及请,却依然健康。
可莹儿,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至死都会记得你的胎记。你杀了莹儿,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我还是没忍心杀你,把你送到了顾家门前。他们一向仁善,平日进城,街市上采买时,他家铺子总是对莹儿多有照顾。
今日,你说你爷娘早亡。顾舟,因你而死的岂止顾家爷娘二人?”
永弘眼里射出一片冷意。
“莹儿、顾家爷娘、送我们出城的几位宫人、所有知道莹儿曾被临幸的人……你们马家爷杀子,子杀爷。你也不例外。”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是废太子的儿子?我爷娘也不是因我而死。”
“哼,你是天生的扫把星。所有沾上你的人,都是死。你克死了你那个太子阿爷,克死了莹儿,克死了顾家爷娘,克死了无数曾帮过你的人!你这个淮王余孽,你该死!
我恨你,恨你杀了莹儿,恨你的淮王阿爷,恨你们马家。
你身上,你们马家那块玉,早就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你有什么资格过着安乐顺遂的生活?
你的存在,应该疏远这时代。”
永弘走了,留下怔在原地的顾舟。
他相信永弘说的是真的了。当年捡到他时,阿娘在包着他的布里,发现一块沾满鲜血的玉,刻着竹叶。
阿娘深感不祥,却又舍不下眼前这个小生命。就把玉的事瞒了下来,连阿爷和阿翁都不知。
她死前,才把顾舟叫到床前说了玉的事:“阿舟,此玉不祥。只因是随你而来,我才留着。今日我把这玉告诉你,除你我母子外,再无旁人知晓。往后万莫再提。”
阿娘,他的阿娘。
顾舟的泪落在他的衣袍上、他的手上。
这身体原来并不姓顾,他姓马。
叶五娘原来并不是他亲娘,他一出生就死了阿娘。
--
“莹儿,那个恶人的儿子,我遇到他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父债子偿,我不会让他好过。
他的眉眼有三分像你。真没料到,我此生还能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三分像的眉眼。
今生,死而无憾了。”
永弘坐在蒲团上,得到了他一生未得的安定。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