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50)
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可又揣摩着对方的心意。不是不坦诚、不是不想摊得明明白白、不是有心让对方不安难过,只是、只是……
美人乡,英雄冢。
身在这种位置上的人,怎么有资格有牵挂呢。
又怎么有资格成为他人的牵挂呢。
他流连着迟迟不动身,她也不催。
也不落泪。
也不挽留。
最后郭四娘终是忍不住,狠狠地说了一句:“终有一天爷要平了这乱世!”
——好来抱我么。
他只仰起头平复心绪。
……
恍惚间青霄宴上,一个青年安安静静地站在下方。这人面若好女,还不嫌麻烦地从一头墨发中挑出所有白发细细地捆扎成一缕撇在左侧,看起来就是个奇人。
所幸宴上左武右文,每一个都是这般奇特。右手第一温和白衣有如璞玉,但细看像收锋的剑鞘;左手第一面容粗狂蛮汉子样,倒酒时却一滴都不撒出去。
左手第二第三都是明显的武将,一个喝高了在舔墨,一个抱着一本书裸着上身开始睡觉。
右次第二更是个女儿身,人家是一杯一杯地灌,她是一杯一杯地去洒给那第一位的白衣公子和黑衣贵族——白衣公子黑着脸说“你醉了”滴酒不沾,黑衣贵族倒是来者不拒千杯不倒。同样的是这二人——包括席中其他八人——包括这位明面上新来的、本次青霄宴的主角之一都小心护着她——当然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护。另一点,就是这两人连同右次第三的那个,是唯三清醒的,且都在打量他。
右边还空着一个本该有人的位置,左边空两个:一个在出征,一个明显是留给他。
右次第三那个看起来真真正正是个普通人,也是唯一一个正常人。正常人李三粟凭着多年教书的经验,看着青年既不靠左,也不朝右,明显愣了一下。心道好心性。
大器朴钝,重剑无锋。
正当那青年——也就是重黎宣疑惑右次第四是谁时,右次第二的郭四娘忽地大笑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晏悠又一次把自己绑起来请罪了嘛哈哈哈哈哈哈”
醉态横生。
……
那时他就在想……若是青霄路上有她,那也不错啊。
·十五顾
我的荣幸。
见字如面。天高地厚,有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海负河涵。国富民强,黎民在前。
曲很有幸生在乱世,但对于天下黎民,生于乱世何其不幸。这之前文朝末道,有隐士枕帝所,惹太史上奏“客星犯御座”;这之后中原祸乱,有月浸润在缥缈琴音中遥望巫山,露出半个上弦。日月缭乱,干戈不息,狼烟四起;屋舍落灰,良田空置,百无遗一。引得人高叹“但见长治、不见久安。”
曲出身寒门,不满命数,便行走山水。见识过高而厚重的神山,领略过繁复精细的世家教育,交游于各地名士大儒,落户于文朝都城内。观公子用人如用己,七问惊天地,便用我这十几年去辅佐他。当内在的谋划和外部的方针并重,拥兵推进,三月复国也不是什么难事。
明面上位至隆崇的是我,实际上不止于我。调度粮草、稳定后方、荐首人才,是镜里君倪相。出谋划策、承担骂名、背负黑暗,是刘舸刘晏悠。教书育人栽遍桃李,是先生三粟。断戟分兵、卸甲划计,又是惊火戟重黎宣。我了解他们比了解自己更甚,这是为什么由我做谋主。
曲不是什么好人。这乱世,活下来的都踏着他人的尸骨。我们想终结它,因此不得不采取更极端的方式。最大的罪孽,曲谏过屠城。小些的不忠,曲骗过了多少无辜姑娘。
“侯爷不是骗。”倾城的花魁为我辩护,“只是体会过极致的关心和温柔,姐妹们不想将就罢了。”
温柔?百般粉饰千种旗号,都是我的逃避罢了。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生为男子则被人诽谤道德不端,女子则被人败坏成品行不正”么?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把风流当做保护色,万花丛中过,稳着心稳着情,合该孤苦一世的啊。
谁知竟在他重黎身上栽了我一世英名。
一个险些打乱我计划的人。一个寒冬里敢无视他人非议,撑开棉被护我上朝的人。一个浑身伤痕淤血的人;一个一出手就让对手没有后悔余地的人。我没有后悔的余地,便把他由观潮的冷漠一并洗去,换他半生风尘。
与他吟诗作对,句句珠玑,分明才比一世;看他执戟扬鞭,翻手掷箭,又是武艺通天。他的“温润”是装出来的。和倪昌不同,他永远骗不过自己。越是能感受到真实与温润的差别,他就越是冷静阴狠。可但凡我有意试探,他便坦然地告诉我所有想法;凡我有意算计,他便欣然入瓮。温润为我,收敛为我,他清楚地知道,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