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49)
——只是我们舍不得罢了。
第三十章 三旬取一风折柳 子赴青霄我赴何
舍不得。因为舍不得,所以用缺憾割舍。
“衣服脱了。”
“……你冷静点”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脱衣服?”郭曲难得有些失态,“听说你中箭?伤了多少刀?差点回不来?”
“没有。”重黎宣下意识地说着,“中箭的是我的头发。”
“这次头发,下次是哪儿?”她语气冷厉,“你在想什么?”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之前无所有,故无畏惧。而今……”他唇齿翕动,没有再说下去。
“失去斗志与逝去何异?”她刻意忽略了这愤怒中的惶恐,“是因为曲?儿女情长英雄坟墓,这么下去定是你折在战场上——我……”
“下次不会了,宣会注意的。”
“你差点就没有下次!哪来的下次?”便是她此后被多方刁难吃了败仗,便是她此后辗转药石养年,便是她这一生都没有像这样生气过。
“重黎宣你给爷记住了。”她把折扇摔在地上,语气比地面冰冷更甚,“我不要你有情。我要你活。活着,等着被爷算计——你把你这条命留好了。有些事你知道就知道,但这辈子爷都不希望听你说出来。有的字不能宣之于口,有的诺飘渺不让它出口,有的时候-----哪怕爷病得要死——”
“瞎说什么!”
“哪怕我唤你名字。”她掩去那一丝悲哀,”军机到时你该哪儿去哪儿去,绝对不能回头。”
她眼里一片狠戾,可他失神:“阿曲。”
“十,九。”郭四娘数道,“这话太乱人心绪,每日不能超过十句。一月上、中、下三旬,最多便见你一旬。”
“日夜?”
“一半。”
“太狠了。”他小声祈求着,“太狠了。”
“顽劣风流石中玉”险些被坏了大计:石中有玉自风流——
既风流,莫停留。
……
风华如许。
“司……”那人咬个字就停止了,话锋一转,“重黎兄,可后悔?”
郭四娘一本正经地摇扇。
“你再称宣为“兄”,宣凶你了。——这不算在十日之内吧。”
“哎呀。”装不下去的某人一秒破功,气势一敛,失笑,“好的好的,重黎。反正你下个月也回不来,算不算的有什么干系?”
“不能叠加吗?——不悔。”在这本该豪情万丈,再说上两句话的时刻,传来细微的、啃咬烙饼的声音。咬饼的声音含糊不清,“宣从不后悔。”
温情的气氛在他这种声音里都烟消云散了,郭曲有些想笑:“你咬个饼怎么这么磨叽?”接着凑过去,“都吃半天了。给曲一口。”
“找个感觉而已,又不是果腹。”重黎宣递出去,很快倒吸一口气,“嘶——”
郭四娘一脸无辜,含糊道:“怎么了?”
那饼却被她一口撕下一半。她伸出两只手,正捧着饼沿,真正意义上小口小口地咬着。
重黎宣无奈:“……你这个一口差距有点大啊。”
郭曲只是笑。
……
笑过也没人再说话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啃饼。薄薄的一层,没有调料,不至于浪费粮食,也不是什么奢侈物件。用的是不甜也不咸的高粱面,吃它的人能且只能找到一种咀嚼感和……安全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日、下一月、下一年会去向何方:也许是在边塞足民一方,也许是出使异国他乡,也许是……
谁知道呢。
他贯奉的信条是韬光养晦,是明哲保身;是隐忍、是积蓄力量。出仕几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宁可装病作愚钝,也是不愿掺合到这种事情上来的。
但他不悔就是了。
他看向对面的人,眼里的柔和同这乱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双眼璀璨生辉,正如眼前石中玉赞过的那样。
……
一阵风呼啸而来,那风还尚且温柔。
只是摘下了几枝枯柳。
远不似啊……
很久之后那般凛冽的冬。
“着什么急折柳呢。”眼瞅着要离别了,郭曲却说,“看,这不就有风帮我们折下来了吗?”
他一时羡慕她的潇洒气度,可又不敢转身。他看到郭四娘把一根柳条塞到他手里,没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的是那一句“珍重”。
——你也有怕的时候?
那柳条干枯了,没有叶子,看起来已经丧失了生命;但它一插到土里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决定自己是发芽,是生长,还是凋亡。
他有一瞬想回头了。
可他不敢回头。
就像他与某人辞别的每一次——不敢回头,不敢相拥,不敢再待上哪怕片刻——哪怕只要多相与一瞬,也会失了锐气,也不忍离去,也有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