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他把头靠在沙发上,“你还记得那个叫小可可的小患者吧。”
“嗯。她妈妈是我的病人。”
“前两天,他们把孩子接出院了。”
“不治了吗?”
“嗯。”
余溏点点头, “我昨天问了魏寒阳,他说他们离婚了,姜素把小可可接回了县城。”
岳翎从他的语调里听到了一丝不忍,“治疗中断会怎么样?”
“这类先天性的心脏病,存活率本能就不高,小可可的治疗只完成了前期姑息性的手术,后期如果不跟进……”
他迟疑了一下,强制性地阻断自己的语言逻辑。
“所以,哪怕我想当一个好医生,想救我能力范围内可以救的患者,也不能每一次都成功,很多人根本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去证明自己。毕竟他们对于我来说,是我自我精进的途径,也是现代医学进程的参与者,但对他们自己来说,只是一段痛苦又复杂的经历。亲密关系,血缘关系,经济,社会地位,多多少少都在崩塌。”
他说完,起身去厨房里倒了两杯温水,自己握了一杯,又把另外一杯递给岳翎。
“在你们精神科,因该比我看得还要多吧。”
岳翎接过水,“我没有看过什么亲密关系的崩塌,我只看过放弃和遗弃,患者对自己的放弃,以及亲人对患者的遗弃。有的时候也挺讽刺的,国家对我们这种医院的扶持越来越大,患者索要负担的费用也越来越少,反而让病人在病区治疗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些家属会直接说,我们没有空照顾他,把他放在你们医院,我们要放心一些。我见过有些病人,在医院一住十几年,连他自己父母的样貌都不记得了。有的尝试了无数次自杀,哭着求医生放弃他。见得多了,自己的心也会麻木。越来越适合干这个专业。”
“你当初为什么要学精神科。”
岳翎笑笑,“为了稳住自己吧,我的心态一直都不是很好,所以我想了解最科学的方法,以此来调整自己,后来我觉得,这个专业也蛮适合我的,我的社会记忆很短暂,到现在为止只有十年的时间,我很清醒,不会奢望用过去去疗愈当下,我习惯鼓励患者去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而不仅仅是调整情绪。毕竟人对社会的控制力越强,精神就会越稳定。这是我一贯的观念,但最近……我很困惑。”
余溏喝了一口水,“为什么?”
“因为林秧。”
她说完松开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起身坐到了沙发上。
“她的经济人找我去看过她,我做了一个很主观的评估,初步结论是,她已经形成了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但是那个导致她精神障碍的现实问题,我并不知道怎么帮她解决。”
说到这里,她渐渐开始有些烦躁,弯着脖子把两只手抠在一起。
“怎么了。”
余溏看出了她的不安,转过身看向她。
岳翎仰起头,吞咽了一口,原本想控制住情绪中脱缰的那一部分,却没有成功。以致于她不得不在余溏面前做出诚实的表达。
“我真的很痛恨那些窥探别人隐私,曝光别人生活的人!也很痛恨网络上那群什么都不知道,却疯狂谩骂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别人要用多少的力气,才能看起来正常地活着,他们……”
“不要慌,岳翎。”
手腕上传来一个反向扯拽的力道,不强势,但很坚定。
岳翎低头一看,见余溏拉住了她的袖口。
“不要慌。”
他看着岳翎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松开手,用语言安抚她。
“没事的岳翎,不要跟你自己较劲。”
岳翎抿着唇,“如果我有办法帮林秧,但是出于自私,我没有去帮她,我还值得原谅吗?”
余溏屈膝半跪下来,抬头望着沙发上的岳翎。
“会伤害到你自己吗?”
岳翎没有回答。
“如果会伤害到你自己,就不要去做。”
岳翎低头看着他,“你单方面原谅我是吧。”
“我原谅你没有用,你要自己放过你自己。”
岳翎笑了一声,双手在的膝盖上不安地拍了拍,“好难啊。”
“那你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为我,还是为林秧?”
“都可以。”
岳翎把腿缩到沙发上,低头想了一会儿,摇头笑笑。
“如果你喜欢林秧,你可能真的能够帮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渐潮。“就像你可以帮到我一样。”
说出这句话,其实已经突破了她和外人的沟通底线了,但是她脑子里此时还有一句话,卡在嘴边,靠最后一点防备拦着——像你这样的人,真的是人间理想。
“嘿,姐,你们收好了没,我来提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