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94)
周燕阁触动情肠,身子越发向二郎倾去,说的话也越发不着边际,反透着她自己所言的“俗子”之味。二郎一直都只是怜悯她,这一下便将所有的怜悯都拂去了。他迅速转身下阶,脸色严正而阴沉。
周燕阁不甘心,更不想错失天赐的良机。她撩起裙脚追了上去,挽住二郎的手臂,用尽全身之力拖拽。而二郎不再顾怜心软,猛一挥臂即将人甩了开来。
周燕阁跌倒,手背蹭地,瞬间渗出鲜血,却还不放弃,扶痛坐起,将这伤手伸向二郎,更添盼切之情:“二哥哥!你就如此狠心吗?”
二郎却不是狠心,而是厌恶,比一切时候都厌恶周燕阁。他停步,但没有回头:“燕阁,人有人伦才堪为人,你!好自为之!”
在二郎面前,周燕阁从来只讲情爱,哪有什么人伦家礼?可她再要继续无所顾忌,蓦地,空空的院子里响起了击掌之声——院门之下倚着个人,悠悠闲闲仿佛观戏。
“我只是觉得太精彩了,是不是打扰了二位啊?”那人懒散地伸了伸胳膊,阔步走了进来,走到周燕阁的身侧,将人扶了起来,“燕阁,你这是做什么?二哥不理你,你赖在地上也没用啊!”
周燕阁望着他,望着,自己的丈夫。她终于能闭嘴了,心甘情愿地闭嘴。郑三郎早便到了,自周女廊下表白之际便看在眼里,周家的院子小,他比上回在人境院听得清,听得一清二楚。
二郎仍站定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他坦坦荡荡,心里只是忧虑,忧虑三郎眼见为实,更使兄弟离心。而这情形,偏又是不好解释的,真是雪上加霜。
三郎却不认为兄长是坦荡,他放开周女,抱着双臂走到二郎身前:“二哥,不如这样吧!反正我娶了你师妹还不到半年,我把她还给你,你也别嫌弃,世家大族里的转房婚也是有的!你就可怜她一片深情,收她做个妾侍,也不碍着我二嫂!”
“郑麓观!”二郎登时大怒,羞耻的怒火令他整个人顿时变了样。他几乎就要挥起拳头,但骨子里的仁厚,血脉中的手足之情,以及身后缠绵病榻的恩师,都提醒着,压制着他不能冲动。
三郎就是故意激怒,要把周燕阁带给他的耻辱转到二郎身上。可他等了许久,只听二郎骨节作响,却始终没有行动。他忍不住了,觉得这种克制也是对他的羞辱。
“周先生!周老师!叔父!你快睁开眼看看吧!你最钟爱的学生和最疼爱的侄女竟做出这种苟且之事!”
三郎忽然转身朝着周仁钧的寝房大喊,一声高过一声,喊得额上青筋暴突。他也明白,二郎一向尊师重道,也必牵挂周仁钧的病情,他去触人软肋,必能引其激愤。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了。二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廊柱之上,兄弟目光相抵,似乎就要发生不可挽回的事。然则,二郎依旧没有过激,只是瞪着他,沉声告诫:
“三郎,你我是骨肉手足!我不想看你放纵堕落,剜肉成疮!若你们夫妻不能和睦,如何处置都是你们的私事。但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你永远不能把仇记在我的头上!”
三郎惊笑,挑眉龇牙,笑得发颤,自嘲而又嘲人,转将目光对准了捂嘴痛哭的周燕阁:
“这个女人带着对你的情意,嫁给了我,你还觉得跟你无关?什么骨肉手足?你是父亲嫡子,大哥胞弟,而我娘出身平民,我一出生就矮了你们一等!所以,难道所有的人都可以肆意践踏我吗?!”
二郎只轻哼了声,像轻笑,又像轻叹:“等你冷静些再想想,从小到大,我有的,你可少过什么?哪怕你生在寻常百姓家,只要你不轻贱自己,便没人可以让你自轻。世俗的眼光太多,你数不过来,也辨不清楚。唯一能把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眼界高低,目光长短,是你自己选择的。”
二郎说完便松开了手,而三郎也不再说话,涨红的双目浮起少见的泪光。他缓缓走到周燕阁身前,面无表情,一伸手,握在了她破皮的手背上:“跟我回家。”
周女吃痛,眉心揪起,却只有忍着。她看不清三郎的心,也无法左右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我就听一回二哥的话,不自轻,也不让别人轻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家丑不可外宣。”三郎带着周燕阁走出了院子,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眼里的泪光不见了。
二郎岂不知呢?幼弟的心意不会由他几句劝就改变,只是他的话说尽了,除了留存一点血脉之情,他都管不了。
二郎叹了一声,转过身,想去看一看周仁钧有无受到影响。虽然病人沉睡,意识不清,但刚才三郎的动静不小,若是被周仁钧听见,岂不也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