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哄(191)
两碗茶落在案上,绀青便绕出了屏风。
她和宝绘手里正忙着收拾茶床上的用具,闻到屏风那头最后一句刻意压低的声音,纷纷手上一顿,连忙敛声屏气地收拾好,又悄悄退到雅间外头。
自这边看去,楼梯有茶客或上或下,其中一位戴着帷幔的女郎行至二楼,由博士引着进了她进了雅间内。
思夏透过屏风,看她摘了帷幔,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来,端端正正朝张思远行了个礼。
张思远不与她虚以委蛇,只是淡淡地道:“请娘子赐墨宝吧。”
砚台里的墨是宝绘研的,此刻已有些变干了。李柔儿也不多问,在砚台里兑了水,捏着墨锭研了几下,之后提笔舔墨,自纸张右侧起,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至她搁笔,又待墨迹便干,随后起身,施了个礼:“妾写好了。”
如此愚蠢又如此从容,思夏觉着她甚有胆魄。
张思远吃了口茶,随即将茶碗放至案上,碗底与长案一碰,没有任何情绪,依旧是淡淡地道:“多谢。”
“郎君客气了。”
张思远捞过纸,映入视线的是清俊的字迹,所写是张思远问过的几个问题。关于她自己,关于程家,关于恒王。
她不记得自己是哪儿来的,只是在几年前受恩于程家,为了报恩,甘愿为程家做事,留在京城,是为了收集中书令的把柄。恒王却是有意拉拢河东,且是通过她的人在与河东沟通。
张思远看到这点,心中五味杂陈。程家再忠诚于太子,可太子也已经不在了,节度使是政客,懂得审时度势。
李柔儿说:“今日妾来见郎君,是避开了许多耳目。妾与郎君说这些,是因郎君救过妾。妾并非悍不惧死之人,今日自曝其短,是想让郎君遵守约定,此面之后,妾就不欠郎君的人情了。”
“如此最好。”张思远看她离去,又陷入了沉思。这李柔儿的话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他能给汉王府送去一份恒王的错处,却不能以相同的法子给恒王送汉王或者中书令的错处。
他当然知道,若恒王想要得到储君的位子,那么他必定不会放过汉王一派的短处,张思远送这些过去无非是瞎耽误功夫。且以恒王做事谨慎的性格来看,若张思远给他送这些过去,怕是会让他顺藤摸到自己。
反正那恒王与汉王也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张思远不想耽误那两人,他现在要做的是静静等待东宫案子的结果。若是哪个不公,他再慢慢将这些事抖出来吧。
第七十六章
张思远出了静风轩,朝晴芳院去找思夏,到了晴芳院门口,方知她去了外院莲池边喂鱼。
思夏侧身坐在美人靠上,探出头去,继而将大半个身子也探了出去,利索地抛撒了一把鱼食,池子里的鱼争先恐后地游过来,将平静的水面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撒得快,碟子里的鱼食被她挥了个干净,又头也不回地招呼宝绘:“再拿来。”
鱼食哗啦啦添满碟子,思夏左手托住,右手撒食,鱼儿跃出水面,又噗通落下去,水花四溅,晕乱了日光下澈的清晰水草与怪石。
又一把鱼食抛下去,几条草鱼冲出水面,张着嘴摆着尾,精准地奔着鱼食而去。思夏满意地笑了。
这两日她有些兴奋,听说废太子的事有了一些眉目,且那两位皇子互相恼了对方,险些当堂掐起来,圣人拍着御座,红着脸斥责了兄弟二人。
最初,思夏这种小人物并不关心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自从听到事情发生,她内心不过是盼着这案子早点结束,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让迫害者受到惩戒罢了。
然而思夏高兴,纯粹是因张思远的心情好转。他听到那太子表兄被废后就忧心忡忡,整个人不思茶饭还险些让渐好的身子又跌入病痛的漩涡之中。思夏对他亲近自己有所不适,可她是真心期盼着张思远好。
到听到案子有进展,不光张思远唇畔便生笑,思夏也是开心的。
张思远走进亭子时,婢女们刚要行礼,已被他抬手止住,摆了摆手,那几个婢女便悄声退到一旁。
守在思夏身旁的宝绘见他过来,将鱼食轻手轻脚放下,也敛声屏气地退出了亭子。
他慢步轻声地走近思夏,一把将她探出亭子的大半个身子捞了起来。这一抓她,她以为有人推她,惊得左手上的碟子跌入水中,右手狠命抓住美人靠。
他便顺势往亭子外池子里送了送她。
思夏紧张兮兮地回首,看他一张脸沉在阴凉里,却得意洋洋地浮出了笑。
襦裙一摆,她被他拽入怀里,又被他的披风一裹,包了个严实。
“还没到夏日,你穿这么少,若再病了,又要哼唧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