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73)
——算他们识相。
于是他要抱她起来,可她轻轻把他推开了。
——我不能走。
——为什么?留下来会死。
——问过了。我问过你了。
——问过我什么?
觋罗又笑了。
——殿下……符公子是个好人。我不想你被人误会。
——我自己愿意的。
——我也是愿意的。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手凉得像冰。
——请殿下活下去。
——不要来看。
她道。
符绪痛苦地抱住头,喊叫起来。
无可奈何。
无奈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他。若是,便不会有前日的骚乱和镇压,她现在便仍在他身边。
觋罗问过他了。可他说不。
那是他办不到的事,所以只能带她走。
但她不走,只为保全他作为兄弟和臣子的“道”。
门口响起脚步声,他终于抬起头。
对面楼里那个很像汉人的鲜卑姑娘闯进来了,守在外面的仆人摔倒在门边。
“殿下,小姐……小姐她没回来了吗?”同样满身是伤、一脸憔悴的女子道,同时被符绪的模样吓到了。
“……没回来呢。”女子左顾右盼,又道。
“你……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半夜的时候。但我们出来的时候又有很多汉人女人被带进去了。听说都是从南方来的。”
“……是吗。”
“殿下,小姐会怎么样?我听说……那些女人今日午时全都要……当众烧死。殿下,小姐她——”
“她也是一样的。她的家在建康城。”
“建康?那是……南方汉人朝廷的都城?”女子睁大了眼,“……殿下……殿下不去救小姐吗?”
“她让我不要去看。”
女子哭了起来。
“小姐她是无辜的。”
“她们都是无辜的。”
“那为什么还要——”
“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又怎么样?陛下就能随意杀人么?”
“可以。只要是那皇位上的人就可以。”
半晌的沉默。
“殿下就这么让小姐死了吗?”女子又道。
“我别无选择。”
符绪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他一看,酒壶顺着衣服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酒洒了他一身。
“懦夫。”
女子说完便转身跑下楼去,仆人赶紧进来替他擦拭,他挥挥手让仆人出去。
他何尝不是呢。
符绪看到那女子到了楼下,在失去往日喧闹的街上跑远了。不一会儿,又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大批官差闯入了桥这头的街巷。
刚刚放人回来,现在又来做什么?莫不是哥哥反悔,要将桥这头的女子也一同烧死不成?
太儿戏了。三番五次,总是抓错人,若不是残暴,那就是愚蠢,官府和宫里的皇帝已经成了笑话。
可那队趾高气扬的人马并没像往常一样一路制造骚动,而是直奔前方,一直到楼下才停下来。
符绪放下手里的酒盏。
原来只是来抓他的。
也罢。
他站了起来,没等那些人上来,便走到楼下,任凭来人把他缚住。
领头的官差在街边读起了圣旨。
谋反。
“证据呢?”
“殿下,您的……那位小姐认罪了。”
符绪一惊。
傻姑娘。
“什么罪?”
本不必问。
“招魂。”
近正午时分。陶七站在人群中等待着,就像小时候在河边的人群里等着看到上游修禊的队伍一样。然而现在不是三月上巳日。初夏的长安此刻已十分炎热,而今日是连日阴雨后第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老天爷不体谅人呢。今日本该降下瓢泼大雨,好浇灭即将燃起的火焰。
刑场边已经挤满了老百姓,此刻都望着站在柴堆另一侧的青年。他被绳子缚住,在周围百姓的注视下无动于衷地站得笔直。
那青年形貌秀美,神情却空洞冷漠。
他其实在极力忍耐着吧。
符戎和传闻中一样是个粗暴的人呢,竟要人生生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烧死。
已经牵扯进很多人,觋罗不愿意再牵扯更多了吧。
其他的汉人女子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受尽折磨,然后又被释放,因为有人认罪了。桥那头的那位小姐一人揽下所有罪名,如何施法,如何招魂,如何操纵受害者,都说得一清二楚。
对她来说,要随口编造这些并不是难事,并且能编得滴水不漏。
囚车从大街另一头慢悠悠地过来了,百姓们跑过去,一边打量着笼中的汉人女子,一边窃窃私语。
——喂!看见了吗?这就是阳平公家的那位小姐!
——真是个清秀温柔的姑娘,哪里做得来用妖术杀人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