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33)
魂兮归来汝筮予之
舞女们吟唱道。
掌梦 上帝其难从
若必筮予之
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女巫一边起舞,一边唱道。
魂兮归来
东方不可托南方不可止
西方北方亦不可止些
魂兮归来
无上九天无下幽都
魂兮归来
反故居些
居高堂邃宇以姱容修态侍之
享瑶浆蜜酌以竽瑟狂会乐之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目及千里兮上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极缓的吟诵,极庄重的舞姿。
不似人间。
陶七屏气凝神。
又是某种预感。
但桓远笑了起来,“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七郎,是觋罗!”
朋友指着正要转身退去的女巫道。陶七看到女巫听到朋友的叫声,嘴角扬起弧度。但女巫没有停下,依然踩着肃穆的鼓点一步一停地退场,两旁跟随的舞女们亦依次转身缓缓跟在她身后。
一开始他就看到了。
这是他最熟悉的人,他怎会认不出。他只是吃惊于这颂词,让他想起师父藏书阁中某一卷古旧的藏书。陶七不知道觋罗从哪里翻出来的,但觋罗被那卷书古旧的程度吸引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被那卷书蛊惑了。她用手拂掉卷轴上的灰,小心翼翼地在案上摊开读了起来。陶七坐在旁边看别的,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觋罗已将那卷书收了起来。
——看完了?
那时候陶七并未在意。
——讲什么的?
——没看明白。
——我看看。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既然觋罗这么说,也许确实是没意思吧,陶七对此并不执着。师父的藏书太多,读也读不完,不差这一卷。若是觋罗都不懂,他也未必能明白。
——要去问师父吗?
那时候觋罗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
——不知道……该怎么问。
后来陶七也把那卷书打开看过。竹简都磨损了,字迹也十分模糊,读起来并不容易,但大意讲的不过就是三魂七魄、万物为一的道理。
不过就是始祖伯阳讲的那些,难怪觋罗觉得没意思吧。
但陶七隐隐感到,这书是对什么东西的解答,只是他不知道被解答的是什么。
有一点是肯定的:
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书。
需要以人的魂魄为牺牲的什么东西,要夺取人“自我”的什么东西。
怎么会让人愉快。
师父连一般的方术都不教,更不会教这个了吧。
是巫术。都是骗人的。
就像什么人死了会到天上,都是骗人的。
于是陶七再也没去看过那卷书,现在也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连书名都忘了。
现在想来,记得书名好像是叫——
“七郎、阿远!”
觋罗换了身衣服跑了过来,桓夫人跟过来招呼了一声便走了,现在台上的姑娘们又开始演起了别的。
“又唱又跳的真不错!什么时候学会的?”桓远起身让觋罗坐到自己和陶七中间,“我吓了一跳。”
“请桓娘娘向歌舞坊的姐姐要了舞谱,这几天跟着学的。”觋罗的脸红了,“不是……太糟吧?”
“不是太糟,而是太好了。今年怎么想起学这个?”
“阿远说也许好几年不能一起看春禊了,所以想做点什么特别的,算是给阿远践行。七郎觉得呢?”
陶七对觋罗笑,“我也觉得好。原来你半夜不睡在偷偷学这个,我都没发现,只当你又在熬夜看书呢。”
觋罗得了赞赏,脸更红了,“我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要是先说出来又没学会,岂不要让你们失望。”
“不止学了这个吧?”陶七又问。
“还学了别的,可我最喜欢这一段。”
“我记得这一段不是《九歌》里的,是另外一段,叫……”
还没等陶七想起来,桓远就告诉他了:
“你忘了,这一段就是《招魂》啊。”
对了。
招魂。
那卷书。
那卷书也叫《招魂》。
好像是这样的。
记忆的模糊之处被此刻一厢情愿的笃定填满,成为暧昧不清的现实。
果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东西,记不清也罢了。
陶七想问觋罗为什么喜欢这一段,又莫名觉得也许不问比较好。
都是因为刚才那预感,好像不问就可以避免什么一样。
即使“预感”什么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遵从这一厢情愿,便能换得眼下的安心。未来之事无法预知,日月星辰不过也只是囊括了世间万物过去的向导。
陶七决定不去问原因。
“原来你和我娘串通好了的。这下子等仗打完了,我怎么都得回来,让你把剩下的演给我们看才行啊。”桓远笑道,又转向陶七,“七郎又有什么特别的给我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