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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番外(54)

作者:酒稷 阅读记录

谢旭舟听我讲,照常拿活页本子记,笔下不停。我讲完了,他也形成了大致的治疗思路,先跟我提出,改变自生活细节始,不求立竿见影,但必得即刻着手。

我便从最细微处开始——入夜以后,病房留灯。

谢旭舟为人精明,做事更带有一种难言的冷硬,这种印象多半来源于他的直接和高效。说不讨厌是假,但他的方案至少比旁人温和的假把式要好,我权衡后愿意全盘接受。

当晚老狐狸就现形,把头一天开灯的尝试叫做“限度测试”——测测我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光亮。

他没有花再多时间劝导,只说:“小尹,用最大胆的姿态尝试,触底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方便后续合理安排治疗。”彼时我咬着牙,扶住常坐其旁写字的办公桌台面,冲站在病房门内、手触顶灯开关的谢旭舟点了点头。自然光太暗,他一时没看见我的微小动作,又发出犹疑的问询声。我才从齿缝里漏出一句:“你开灯吧。”

他把顶灯打开的刹那,我眼前一白,感觉整个人都被照得无所遁形了。骤然直面强烈的光,眼睛干涩不适,然而我一点儿也不敢闭眼。

夜深了,世界暗了,我的私人空间却敞亮。窗帘还大开着,只隔一层透明的玻璃,窗外身处于暗夜之中的人,轻易可见房中人的身影。暗处的潜藏,光下的暴露,明暗对比之下,不安全感尤为强烈!

光下太危险,坏人能看见。倘若恶鬼再临,届时无所遮蔽的我,还能否再像六年前一样逃过一劫?

我不由地尖叫出声,双手神经质地抓挠着头皮,直到把及膝长发弄得凌乱不堪。我想,亮白充斥空间,光底下一切暗的都藏不住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暗的?!对啊,家具之下仍有阴影,仍有暗处,我可以藏身其中。对!我可以藏身阴影中!这样想着,僵硬的膝关节开始活动,一个没稳住,竟然扑通跪倒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我匍匐着,抽搐着,几乎是用 “爬”和“滚”两种姿势遁入办公桌下方的——不知道这算不算做到了谢旭舟口中“最大胆的姿态”。

慌乱之下无法控制动作幅度,我的肘部直接撞在纯钢的桌腿上——正好是刃部早被我磨尖的那条——再看时,撞击处已经青紫。

天花板上催命的灯,持续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实在抖得抽不上气,才熄灭。虽然后来病房重归黑暗,整晚的睡眠却已经出走,经历了情绪波动的人无法入睡。我躺在病床上,闭上眼又是那一片光亮。光亮里,好似怎么都容不下小小一个暗色的我。

我整晚睁眼苦熬,谢旭舟也在沙发上坐了一夜,一直没睡。他不时借着月光动笔,仿佛记录些什么。我背对他,但可以听到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轻响。

第二天他就确定下来第一步的行为调整方案,要求207病房每晚开灯四十分钟,期间我可以躲在办公桌阴影下,但必须要足时。我想想没多话,点头表示同意。

头一个星期,是我先在办公桌下藏好,谢旭舟再开灯。应我的要求,谢旭舟会踱步到桌前,用他的身躯挡住大部分的灯光。我在桌下适应五六天,只看到外界漏进的几束灯柱,基本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尖叫了。他开始借口说办公室有事情处理,频繁短暂离开,留我一个人在明亮的病房里。

我恐惧得厉害,甚至开口恳求他,求他别走。可以肯定,此生最没皮没脸、最憋屈、最认怂的自己,一定出现在此刻。

当然,谢旭舟一步步算计完满,没道理答应我的请求。他脚步不停顿,擦得锃亮的皮鞋不一刻便移出了我的视野。我听见病房门关上的声音,被无力感席卷。

诉求被忽视的感觉,无助又落寞。不晓得宗崎之前劝不回我这头倔驴时,是不是也有如此感受?

抛开脑中杂乱思绪不谈,渐次适应其实是成功的。他离了房间,我看着空荡荡的光亮处,初时颤抖无法停止,后来学会了控制住肌肉,可以让瑟然之处止息。再加上谢旭舟出门不久也便返回,会陪我待完四十分钟里剩下的时间,我更没理由多说什么。

随着我情况好转,谢旭舟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经过一段时间,他说因为我已经能够独自度过四十分钟,无须他再陪伴,所以回来后即刻便关了灯,放我自由。

我为此快活不了几天,就发觉“四十分钟”居然有变长的趋势,问他,他只说我感觉出错,分明一秒不多一秒不少。终于有一天,意识里的不对头在躯体上坐实,我跪在角落里,腿都跪麻,谢老狐狸还是没回来关灯。那天以后我就要求将床头的电子钟打开,并且挪到桌下,时时监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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