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53)
我牵着那段电话线,握紧两人现在唯一的联系。想象电流从铜丝中滑过,把我的声音捎带给他:“这些天还好吗?”
他大概也需要一些缓冲的空间,并不急于谈起自身困扰;而是接住我的话头,在不泄露重要信息的前提下,尽可能详尽地给我描述的他的见闻与经历。我听得心肝颤动,虽与枪林弹雨、尸山尸海距离遥远,想象的画面不会模糊。不禁又想起他的前话来:“这世界总有些角落战火未熄。军人的存在或许不能阻止战火燃起,但参与其中以求扑灭业火是受训多年之本职,义不容辞。”
我突然明白,宗崎选择以军人为职业,不单因为托生于军官家庭,优势得天独厚,更因他始终持有坚定的和平信仰。即便没有选择退伍这条路,他这一辈子,也一定不会安于宗家先辈的功勋,总会到战场上走一遭的——不在现如今,也在将来某一天,且无论届时他站得有多高。
决定离开部队对赴战行为的影响,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该决定只是催化他步入了战局,促使他提前践行以身纾难的誓言。
听完许多,我才更加明白——我爱宗崎,从心底敬他,哪怕不能拥有,也依旧爱。
这件事,我必须让他知道。
所以等宗崎说完了战区平民的颠沛流离,当他声音里的悲悯还没有淡去,我已经开口:“对不起,宗哥,那天我说了谎。”
他来不及反应,噤声片刻,才从听筒里传出声音:“嗯?”
“那天在疗养院病房里我说了谎。我其实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感情的真挚和纯粹,之所以恶意诋毁你,说你……说你喜欢我年幼,是因为——过往已经拖累你很多,我不想在未来继续拖累你……”
他意图劝解我“不是拖累”,却被我接下来的话打断:“可是宗崎,我敬重你,我依赖你,我向往你!我不该用话伤你,不该把感情藏起来!把话说清楚,不代表我即刻改变与你保持距离的决定;但我依然要说出来——我是喜欢你的,或者上升到‘高贵的谎言’的层面,我爱你!宗哥,我爱你……”
我想知道电话那头宗崎的表情。
他会不会睁大了那双不常被惊动的镇静眼眸,隔着万里的关山朝向东方?又是不是企图洞穿时空,回望重山中的一点小楼,以及其中一个我?不知此刻那里是否天亮,兴许他向东看,恰巧能透过窗望见红日初升也未可知。
我干脆一股脑儿说出来:“你如今在我心上,好像是刚刚落上去的一片轻羽,又好像是已经落地生根、盘踞多年的植株——说不明白,真的。我是个疯子,所以爱人的方式也疯魔。看不见你会想念,感受到你的气息会觳觫。冷的时候想要的不是被窝,而是你的怀抱。我特别害怕自己太过依赖你——就现在这样,怕缠得紧了终会勒伤你。我怕极了,脑袋发昏就做蠢事,竟然用最卑鄙的诋毁推开你……我做了错事……”
明明来开解对方心结,结果自己说到泣不成声,除我也没谁了。最后到底怎么收尾怎么作结,其实已经哭得头昏脑胀记不太清。只知道宗崎好似松了口气,有一声轻叹:“好,等我回去,慢慢说。”
他没有跟进我接不接受治疗、愿不愿意走出疗养院的事,在这种时候,他还愿意给予我考虑的空间。但话到这一步,我自觉心里该有决断了——他没逼我做的决定,我要逼自己做出。我不可能给了他些微希望,又吊着不说准话。
于是搁下听筒之前,我留下这样的话:“宗哥,你好好的,我等你回来。近期我会去和谢旭舟聊六年前的事,如果他能给我指导和帮助,我……酌情尝试治疗。”
没错,我们两人间的感情不对等,我配不上这么好的爱。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试过割舍,怎么也舍不下。那只剩下一条路了,不能继续赖着不走,我必须取走车轮前支着的木块,做一次有关发轫和前进的努力。
Chapter 27
后来和谢旭舟聊起这段时光,他总用老滑头的语气笑话我好骗。说只要哄着骗着劝着诱着,我就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捱。怕得要死也治,跟从前不治时的态度一样坚决。
我对此没什么发言权,因为克服心魔的过程已经记不太清。人趋利避害,痛苦的记忆若不反复触及,日久就会被自动屏蔽。屏蔽的严实程度和记忆的痛苦程度成正比。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的病情渐趋稳定,学会了不再回想惨案,时间竟真的愈合了我的伤口。
某些程序每天必经,所以回忆里留了些痕儿。关于开灯这件小事,还可以再叨一叨。
我向谢旭舟坦白的时候,挑了块僻静安全的地儿,就在后山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榕树底下。比起说给宗崎听的那版,我话里情绪已经克制许多,逻辑也清晰。可讲述过程中泪水不由人,雨后山涧溪流似的,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