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45)
“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没事。”许江说道,“我该走了。”
应霞腾出空来了,正好听见这句,“这都几点了,你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现在回去都要凌晨了,疲劳驾驶能安全吗?”
孔舟反应过来:“我妈说的对,太晚了,路又远,在这附近找个宾馆凑合一晚吧,我帮你搜一下。”
应霞:“找什么宾馆,让他跟你爸住吧,咱娘俩今天凑合一宿。”
孔舟想了想,看向他:“不行的话,我还是帮你订宾馆。”
最后许江还是留下来和孔父住了一晚,孔父一宿没睡,许江迈不开腿,两人沉默到半夜,都睡不着,干脆一起到阳台抽了根烟。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就着这朝阳的光辉回了北京。
这一夜,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孔舟。
有种说法,说老人去世时,他生前最疼爱的人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不敢睡觉,直到下葬了才会消失。
这当然是迷信,生怕死去的人把生人一起带走,但这一夜,孔舟却一直开着灯到天亮。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一年多前,他还带着自己偷偷吃冰淇淋,而现在,他冰冷地躺在床上,脸上盖一沓火纸,就再也不认人了。
一连几天,她都属于一种精神游离状态,有时应霞连叫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每天呆呆地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也不说话,然后突然就开始哭。
吓得应霞丧事还没办完就想找几个大师给她招招魂了。
要说不正常吧,一切行为又挺正常的,有说有笑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孔父说应霞年纪大了越来越神经过敏,老信那些有的没的,就是特殊时期,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其实找点精神寄托,也没什么错。只要不沉迷。
孔舟摇摇头,不顾他俩争执,反正最后错的都是她爸。
爷爷用过的东西要烧掉,所以要整理一下,看看不要烧掉什么重要东西。
爷爷平时没什么爱好,旧书报纸之类,收起来不用烧,还有些小物件,都是他宝贝,是他当年的“丰功伟绩”,反正也没用,都烧下去陪他。
她还找到了他收藏的奶奶年轻时的一缕头发,上面还系了条红绳。
继续往下找,柜子最底下压着个盒子,是上个世纪装饼干的铁盒,保存的挺好,漆都没掉几块。
孔舟打开,里面也是些小玩意,拨浪鼓、铁皮青蛙、手工小扇子、蝴蝶结……还有一根吃完雪糕剩的木棒。
下面压着一本集邮册,深蓝色的。这些东西都没有落灰,大约经常拿出来看。
孔舟拿出那本集邮册,只有第一页有星零几张邮票,其余的地方全塞满了照片,夹在最外面的是奶奶还在时拍的全家福,那时候她还刚会走路。
有几张爸爸和奶奶的照片,再往下,全都是她,一百天、一周岁、幼儿园、跳舞、第一次登台演出……按照年纪摆放,最后一张是她19岁上大学拍的——当时还复读了一年。
翻开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远去吧。
后面画了个半圆不圆的笑脸,时间太久已经模糊了,勉勉强强还看得出来。
孔舟的手微微颤抖,一滴眼泪掉到了笑脸上,她赶紧用纸擦掉。
这都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陪伴过自己的印记。
爷爷火化以后下葬,后续琐事一个星期才全部做完,这天许江过来接她,结果又耽搁到了下午,应霞担心来担心去,非要他们明早再走,年轻人拗不过,多待了一晚。
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许江在附近找了个宾馆住,最近的宾馆要穿过一个小广场,孔舟顺带带他在附近转了转。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应霞偷偷嘱咐他,说孔舟最近精神特别不好,让他留意,所以他才答应逗留一晚。
他们经过一个小桥,桥这边树多茂密,天一黑就没什么人。
孔舟问道:“如果当初不干这行,你会去做什么?”
“可能会考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之类的吧。”
“就没有,特别想干的事吗?”
“有,怎么没有?”许江回想了一下,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打游戏特别牛逼,不拿个世界冠军都对不起他的天赋,就应该身披国旗为国出征!
“后来上天给了我一巴掌,我就不想了。”
孔舟没说话,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长凳前停下坐了下来。
桥这边有一条羊肠小道,被树裹挟着,把灯光一遮,在喧嚣的闹市里挤出了一道幽静的隔离带。
夜色里,孔舟看不清他的脸,但隐约觉得这句漫不经心的话里夹杂着几分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奈。
许江也问道:“你呢?想过放弃吗?”
“想过,”孔舟说道:“但我就是不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