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170)
天灰蒙蒙亮, 窗户吱呀呀呀地轻轻扇动,拖出长长的颤声,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 带着阵阵寒意。
阮雲从床铺上爬起来, 走到窗户前,他抬起手抚着木棂,轻皱着眉。
他记得入睡之前关了窗的。
忽然一小团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 准确无误地落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发出轻脆地一声“嘭”, 看清楚东西,是一团纸团,阮雲打开纸团, 里面是一块石头。
点燃灯,将纸条看完,那双一向温润含笑的双眸眯了眯, 盛着危险和惊怒。
他嘭地一声拍在桌上,神色阴沉下来,怒意浓厚。
张家。
他们怎么敢!
如此下贱。
阮雲压住胸口欲爆发的滔天怒火。
这消息是谁传来的?
他眉头紧紧皱着沉思片刻,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他深吸一口气, 缓缓平静下来,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是真是假,他都要自己去查清了再说。
否则, 若是那人私心不许呦呦嫁人故意想毁了这桩婚事,就当真隧了那人的意了。
天色近亮,阮雲就穿戴好衣裳出门,他推开门正好撞见一身素衣的谢钰。那个不食人间烟火,风光霁月的谢家玉树此刻风尘仆仆回来,鬓角青丝稍稍凌乱,眉眼间添几分憔悴。
“阮兄要去何处?”谢钰敛眉淡笑。
“去寻左山长,”阮雲关上门,端详着他的神色,添了一句,“为呦呦的事。”
谢钰眉眼微垂,他不笨,只听阮雲说是为阮呦的事,心中便有数了,左山长不认得阮呦,阮雲能为了阮呦的事去寻山长,除却婚姻一事,便没其它事了。
阮雲见他笑意淡淡,到底心软了几分,他直视着谢钰的眸,有些认真地问,“谢兄可还想娶呦呦?”
“阮兄不是防着我?”谢钰听他提此事,蓦然失笑。
“我只问你想不想?”阮雲声音凝重。
他是不满谢钰家中之事,但他既然下定决心入官场,如今又有秦家在身后支持,要摆平谢家不过是时间问题。
谢钰他从来不缺才华,他缺的是狠心。所以当初他会带着谢娉婷离京,安稳度日,这是自保,是抵抗,却也是软弱妥协。
思来想去,阮雲也挑过许多人,但都没有托付给谢钰放心,正如谢钰所说,呦呦合了他的眼缘,动了想娶的心思,这些年相处又知根知底,无论如何也会珍视呦呦。
谢钰是薄情之人,但正因如此,亦不会滥情。
谢钰轻笑出声,与他对视,“想。”
不可否认,那年在花灯节,那一点艳红,梅花灼灼,明月皎皎,都不及那一眼来得惊艳,十里长灯,蓦然失色,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怕只是短暂的一刻,却是他自生来头一回。
那是不是喜欢,他不确定。阿娘用情至深而死,他便收敛了心,再不愿为谁而动,情爱二字他亦不想沾染分毫。
但那时,他只知道要与那样的人共度一生,他是愿意的。
但他是不是非阮呦不可,他也说不清。
只是心中的悸动,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想娶阮呦。
娘生前告诉他,用情一事要有节制,万不可与她一样,傻得一头栽进去,落得荒唐凄凉,凡事适可而止,他都懂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破了节制。
—
“玉麒来了。”
阮雲的字叫玉麒,是及冠之时,林先生赠的。
阮雲到山长的住处时,左山长早已洗漱好,泡了一壶养生茶吃,正端坐在炕上下棋,让朝着他行礼的阮雲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眯着眼睛笑,“过来陪为师下盘棋。”
“是。”阮雲规矩地起身,捋直衣袍落座。
棋盘上早已摆好残棋,他执了冰凉地黑子,轻轻落子。
起初是快棋,安静的房间里,接连不断地响起落子时的声音,再后来速度渐渐放慢,半刻钟才能落一颗棋。时间悄悄溜走,天色渐渐泛白,直到一轮朝阳从窗户透进,在屋子里染出浅浅的薄光。
阮雲捏着棋子,轻抿唇,欲落子。
左山长盯着他落下的位子,伸手拦了,引着他落到另外一处,原本平稳地棋局输赢立见。
“师父高见……”
左山长看着他轻摇头,“你早就知晓落子于此处就能胜为师,却故意下其它的地方,欲跟为师打个平局,是也不是?”
阮雲身形微顿,“师父……”
左山长抬手打断他,“棋场如站场,你既身在战场就不该对敌人有分毫忍让,战场只有输赢,赢便是功成名就,输便是阶下囚,任何心软换来的只会是万劫不复。”
“师父不是敌人。”阮雲微垂着头。
左山长淡笑不语。他从身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来,递给阮雲,“你回去之后好好研读,要知道,正人君子是给外人看的,入了官场就按官场的规矩来,人的本心如何只有咱们自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