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接你回家吗(22)
邓医生说:“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我现在不打人了。”
“稳定一段时间看看。”
邓医生没有在二楼停留,边说边走,消失在荣的视野范围里。
回到办公室,我问邓医生,“那荣这种情况,病完全控制了还能出院吗?”
邓医生摇头,“他家人不接他他怎么出院。”
我咋舌,“总不能住一辈子吧。”
邓医生没有否认我,反而道:“我们医院很多病人如果没有意外,就是住一辈子了。”
“可这不是很可怜吗?就算病好了,就因为家属没来接,他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邓医生笑,没说话。
我想了一下,问:“其实患者能不能出院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对吗?就算病没好,但家属想要接出院,那就能出院了,若是家属不想接,病好了也回不了家,对吗?”
邓医生没有否认我。
我心疼患者,却也想到,家属不接患者自有他的立场,出去了,就要对患者负责,伤人闹事家属都会被牵连。
眼下我看到的都是可怜的患者,然而社会中,还有很多可怜的家属。
过两天,新住一个病人,费用都交齐了,结果第二天就办理出院,原因是他的离家让家中母亲茶饭不思,所以来医院睡一晚就回去了。
中午,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由村干部送来的,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吃饭,回到办公室时他已经接进病房了。
黄医生在办公桌前头疼这位病人,一看见我,将门诊病历推给我,叫我写病历。
我翻看现病史,这是位阴性症状为主的患者,父母五年前去世后,愈发闭门不出,与世隔绝。
最重要的是双下肢萎缩。
他是坐轮椅过来的。
我咽口水,问:“不会是整天不活动,用进废退双下肢萎缩的吧?”
黄医生意味深长瞥我一眼,“很有可能。”
“那他怎么生活?钱从哪来,他轮椅又怎么买的?”
“扶贫、低保,村里有资助的。过两天村里还要给他送坐便来。”
既是不幸又是幸运的人。
我熟悉完门诊病历,下楼找他问诊,做精神检查。
他叫军,皮包骨的瘦弱,衣着邋遢,坐在床上神色惶惶。
我同他说话,他的眼神始终无法与我对视。
“你叫军是吗?”
他微不可查地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
他不说话。
“你知道今年几几年吗?”
他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在紧张,他的手指拧身下的床单。
我把声音放得更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医院吗?”
“精神。”我勉强听出他这两个字。
“你在家里通常做什么?”
他不说话。
“你的腿是怎么搞得?不能走路了。”
没有回答。
……
我提了好多问题,他低着头,沉默着,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最后我说,“在医院好好休养,有事叫护工、护士,要是愿意,你也可以试着和其他患者交朋友。”
说完我返回办公室写病历。
第二天查房时再见到军,他身上带着湿气,黄帮他洗澡了。
面对我们的查房,他惶恐不安,文主任和他交流,他只能发出细微的声响,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最后回到办公室,文主任对护士说:“以后辛苦你们了。”
我们都知道军是要一辈子住在医院里了,他这样的情况,留在社会,独立存在,悄无声息的逝去都是有可能的。
对于某些病人来说,医院是囚笼,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命的保障。
我无法知道军是否想出院,他是否渴望回到他孤零零的屋子,他总是不说话,只是紧张的,待在集体中间。
日子在军的紧张中一天天走过。
“好像,这两天挺安静。”天气炎热,病房空调也都全打开了,但几百号人的医院却整天静悄悄的。
我猛然意识到,静没有吵闹了。
我离开办公室,下病区,走廊里没有一个人,病房里,床上、沙发上,躺着、坐着,大家仿佛成了一尊尊雕像,静止没有活动,生命的火焰若隐若现地燃烧。
静大字躺在床上,她扭头看见我,叫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温柔抚摸她的额头。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呀?”她低声问我。
“你回去爷爷很辛苦呀,你在家不赚钱,爷爷就要赚钱养你,再照顾你,爷爷就太累了,你要心疼爷爷。”后面的话我不再说了,我想她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