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凰摇了摇头,缓过气来,脚下一步未缓。
“皇后且宽心,今日殿下见着皇上皇后归来,明日就大好了。”商妤柔声劝慰,瞧着昀凰异于寻常的脸色,心下酸楚,到底是骨肉相连,孩子稍有风吹草动,落在做母亲的心上,也是轩然大波。商妤如是想,昀凰却蹙眉不答,目光阴郁,心底另有一番风急浪卷。风呛入喉头,带起胸中牵痛,生冷的撕扯着,越发心神不宁。昀凰只恨脚下路长,全顾不得庄重仪态,一路越走越快。商妤不敢劝,急急随上。
身后一行人,皆低头疾行,绣履与乌靴底带起雪屑四溅。
到院门前,姜璟一眼望见几名医侍也在跪迎的仆从中,御医已到了,心头顿时一宽。小儿风寒不是什么急症,有仲太医在此,大可安心。
此念方起,便见仲太医与乳母等人迎了出来,仓皇跪拜皇后。
望见仲太医脸色,商妤心下一凛,从身后看不见皇后的神色,只见她如削双肩陡的沉了一沉。
“皇子怎样了?”皇后语声凌厉。
“回禀皇后。”仲太医重重顿首,隐有颤声,“臣惶恐,殿下征象有异……所染并非寻常风寒,乃是,乃是疫毒外侵。”
疫毒。
昀凰耳中轰然,心中虽早有最坏预感,猝听之下,眼前仍是天地皆暗。
从姜氏口中听见孩子染了风寒,便似一枚冰针在心尖扎下——金枝玉叶的孩子,衣食寝卧都有人不离手不眨眼的守着,岂是那么轻易“略感”风寒。更不早不迟,偏在帝后回京之日。
她是如血猩红的深宫中挣扎活过来的人。
生来就在宫闱深不见底的暗流里,杀伐求存,早知此间从来没有所谓不巧与不幸,一切蹊跷,皆有因由。
“疫毒!”温婉如商妤,也切齿颤声。
姜璟几疑听错,身子晃了一晃,周身都僵了。
从玑脸色已苍白如纸。
跪在地上的乳母等人,面无人色,伏在冰冷如冻的地上,砰砰叩头,口中不住叫着“奴婢死罪,奴婢死罪”……皇后僵立了一刹,一语不发,迈步走向房中。
仲太医抬首急叫道,“娘娘,且慢!这疫毒怕会过人,娘娘凤体为重,暂勿接近为好!”皇后恍若未闻,仍往前走,商昭仪紧随了皇后,脚步几近踉跄。
从玑情急之下,顾不得尊卑僭越,抢上前欲拦阻皇后。
皇后头也不回,重重挥袖一拂,纤弱之躯的力气,竟将从玑一个七尺男儿推得退开半步。他无计可施,眼睁睁望着皇后越过跪伏一地的侍女们,亲手掀起了床帏。望向小皇子的一瞬,皇后本已苍白的脸色,失尽血色。
商妤终于瞧见了昏睡中小皇子的模样,一时惊痛得,耳后血脉突突剧跳。
从玑看不见小皇子怎样了,只见皇后一瞬不瞬地望了孩子半晌,缓缓轻抚孩子面庞,又俯身抱起小皇子,连同被衾裹着,紧紧搂在怀中,脸颊轻贴,一言不发。身旁商昭仪恻然别过脸,泪如雨下。
姜璟硬着头皮近前探看,一看之下,再站不稳,跌跪在地。
皇后怀抱中的小皇子,乌发披散,小脸宛如凝脂,雪白肌肤上,却现出点点猩红,竟满是触目惊心的红疹,红如毒火熏燎,一见之下,姜璟骇然欲绝,今早还只是发热昏睡,半日不到,竟发起毒疹来!
小皇子双眼阖起,眼睫微颤,半昏半醒里哼了两下,声气低弱。想是红疹痛痒难当,他抬手抓挠,手背上赫然也是红疹。皇后将他小手轻轻握住,怕他抓破肌肤,孩子却只难受得扭动身子,手脚乱蹬,一声声哭哼起来。
仲太医忙递上浸了药汁的巾子,道是清凉解痛的,敷在毒疹处会好受些。皇后拿药巾轻轻敷拭孩子脸庞、脖颈、手背……目光温柔凝注在孩子身上,唇抿紧,一声不出,纤巧下颌紧绷出了刀锋一般弧度。
此时的华皇后,只是一个心碎的母亲,凄楚而无助。
从玑望上一眼,心已煎熬如割,恨不能以身相替小皇子,一时连阖家获罪的惧怕也忘了。皇后凝注在孩子脸上的目光,无尽柔软怜爱,双臂抱着孩子,楚楚姿态自成一道天堑,似要以一己之身,将世间险恶病痛都为他远远隔开。
她一言不发,无人敢有声息。
良久,皇后的目光,恋恋的,一点点从皇子身上抬起,投向跪在地上的人丛,从姜璟、从玑、乳母、太医……的脸上逐一淡淡掠过。
伏跪在地的每个人,起了一阵凛冽入骨的寒意。
“仲太医。”皇后语声低沉,不见喜怒。
“是。”太医叩首应了,将皇子的病情细细禀来。
这疫毒起于湿热,原是民间幼童常见病症,贫户陋室多有污秽瘴疫,幼童体弱,极易受侵。起病之初,只类风寒,随后毒入肌理,发作红疹。一旦毒入脏腑,则有性命之忧。小皇子如今疫毒已发出体外,遍生红疹,痛痒难当。更兼发热昏沉,不思饮食,睡眠难安。如今已服下驱除疫毒及解热的药,只盼发热及早消退,毒疹散去,疫毒便逐步化解,不至侵入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