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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67)

才五天大的孩子,双眼已睁开如懵懂幼兽,却还不识得母亲的容貌。可他曾与她血脉相连,曾在她身体里同眠同息,或许他能记得她的气息,她的温度……他被夺走,亦如同他的到来,令她猝不及防。上苍将人作弄如此,恰是在最不曾期望的时刻,最意想不到的境况,一个孩子的到来,令她断裂的,空空如也的人生陡然被填补。

此生至爱至亲,都已远去。

终于她又得到一个新的亲人,还来不及将满心挚爱倾注于他,又再度失去,臂弯里再度空空如也。初为母亲的温柔,无处安置。此后漫漫两年独处殷川的孤寂中,偶尔恍惚,以为那个温软的小人儿,依偎在自己臂弯中的时刻,只是幻梦一场,只是她的错觉,也许她从未有过那么一个孩子……也许,就像当年御医对那人所说的,“长公主久用禁药,伤身已深,怕是不能生育了。”

那些画在纸上的孩童,并不全是做给尚尧看的慈母思子之苦。

一笔一画间,也让自己清醒知道,有一个孩子还在等待与母亲的重逢——她并不孤寂,她是真真切切有着一个骨血相连的亲人还在这世间的。

他的名字叫衡。

册后大典之日,这个刚刚萌发在她身体里的幼小生命,随她一同登上朱红如血的宫毡覆盖下的漫长玉阶,走过文武百官的叩拜,在朝阳之光的普照下,面南而立,与他的父皇一同升座。坐在天阙至高的太极殿上,跪拜脚下的群臣苍生如尘芥之不可见,也望不见风烟茫茫,望不见尘马南来。南面,是她的故国。

身侧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冕服的男子,她的帝王与夫君,在山呼万岁之声里,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了,交叠与龙椅扶手之上,他的指尖压着她的指尖,掌心覆着她的掌心。十二旒冕影影绰绰遮住了他庄严的面容,只听见他低沉温柔语声在她耳边说,“若是皇子,便取名为衡。”

一北一南,衡钧天下。

他将自己称量天下的雄心,寄予这个一身融合北齐南秦两朝皇族血统的孩子,暗寓日后要将天下江山安放在这孩子手中。尚尧,尚尧,杏子林里初见的倜傥晋王,而今已将北齐江山稳稳执于掌中,他的雄心还远不只此,他的目光已越过八百里殷川,投向南国锦绣万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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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姜氏,率一众女眷,当先跪迎在相府正堂上。

从玑随在华皇后与昭仪身后,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妻子与大嫂跪在一处,只差半步,满头珠翠华艳夺目,仍是不肯对嫂嫂相让半步,今日觐见皇后,以她的性子定然要争一番风头。倒是大嫂,梳妆甚简,鬓发松散,衣饰寻常,头颈深垂地跪着,不失端雅姿态。

皇后在堂上坐定,目光扫过众人,仿佛有一丝失落。

从玑心下一动,蓦地明白了,也奇怪大嫂为何没将小皇子抱来。

皇后命众人平身,不必拘礼。

众姝谢恩起身,却见大嫂仍旧跪在地上,额头低伏。

皇后的目光微垂,容色冲淡,语声柔而和缓,“你是姜司空之女?”

姜璟一颤,未料到皇后一开口,便提了她最引以为傲的门第出身,心中越发急跳如鼓,“妾身姜氏,叩见皇后。”

皇后没有说话,身侧的昭仪柔声道,“夫人怎么不起身?”

姜氏重重叩头,“妾身有罪,无颜面见皇后。”

从玑听得愕然。

皇后眼光不抬,幽深凤瞳里隐透霜意,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声比什么话都更叫姜璟心慌,颤声道,“妾身愚笨,妾身罪该万死,照料殿下不周,令殿下昨夜略感了风寒……今晨,今晨有些发热,尚在歇息。”

从玑脸色顿时变了。

昭仪皱紧眉头,方欲追问,却见皇后已从座中起身,目光未在姜氏身上停留,径自落在于从玑脸上,“皇子现在何处?”

从玑顾不得请罪,忙为皇后引路。

跪地未起的姜璟只觉有风冷冷拂过脸上,是皇后的朱衣广袖掠过,带起了她背脊上一层微微战栗。昭仪驻足,抬手命她起来相随。姜璟咬唇起身时,瞥见了弟媳郑氏的冷笑。再一抬眼,见皇后的身影已在门口,衣袂翻飞,竟走得比从玑还快,鬓间凤钗摇曳,环佩相击有声。

连商妤也从未见过皇后走得这样急。

第十六章 下

寒风劲卷,枝上积雪跌落。

商妤接过侍女手中的伞,急步追上皇后,倾伞为她遮挡。

一路行来,皇后走得太急,点点碎雪落在她如云宫髻,她浑然未觉。

又一阵急风扑面,吹得皇后鬓发纷扬,被这风一呛,掩袖连连咳嗽,咳得眉心紧蹙……商妤一手持伞,一手相扶,知她咳嗽牵痛了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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