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52)
德琳无言,明白了看似荒诞不经的世子实则比世间大多数人都清醒透彻,他的乖张固然令官愁民怨,然却是皇家所喜见:他不成材,皇家便不需顾虑他会有功高震主、不可掌控的一天,相反,他胡作非为、四处惹祸,皇家不予惩治,每每宽涵,对臣工百姓,彰显了皇家的一诺千金,祖训不移,对永安王一家,每回的包容都是施恩,而能施与的一方,自然是优越的、高高在上的,通常襟怀亦就宽宏了,不会跟被施与的计较,至于被施与的,哪有资格嚣张,自然感恩戴德,服服帖帖了。如此说来,顾彧实是跟皇家不谋而契,以致各自相宜:他不犯十恶之罪,皇家保他平安——当日在文华堂里,他就是这么跟人说的。由他推及她父亲,也是位高权重,皇家怕赏无可赏才借机打压?“要按世子所说,谁还敢施展才能?未若都韬光养晦,尚可安身……”
“不可能的,”顾彧面上是洞悉世情的笃定,“人心都是不安分的,‘修身’了便想‘齐家’,‘齐家’了便想‘治国’,姜尚七十多岁了不还去钓文王?还有一样,人通常都高估自个儿,就像令尊,我说的这些,你当他未想到?偏不肯急流勇退,无非是觉着他丹心无私,皇家多少年里又对他倚重,便以为他会成特例——就像许多女子,不爱良人,偏钟情浪子,对方几句花言巧语,便真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会令浪子从此死心塌地……”
第155章 断藕(二)
“不可能的,”顾彧面上是洞悉世情的笃定,“人心都是不安分的,‘修身’了便想‘齐家’,‘齐家’了便想‘治国’,姜尚七十多岁了不还去钓文王?还有一样,人通常都高估自个儿,就像令尊,我说的这些,你当他未想到过?偏不肯急流勇退,无非是觉着他丹心无私,皇家多少年里又对他倚重,便以为他会成特例——就像许多女子,不爱良人,偏钟情浪子,对方几句花言巧语,便真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会令浪子从此死心塌地……”
“世子真是高论!”德琳冷嗤:这顾彧的譬喻实在荒唐可恶,“您既看得如此清楚,为何还跟着落‘不安分’的窠臼?休说是为了见谁:为不曾谋面的人破釜沉舟,可不是您顾世子会做的事。”
“或许就是值得呢。”顾彧强辩,自个儿也知道德琳不会信,正经了道,“因为无意间参与到了些皇家机密中,无法再明哲保身了:要么一直被忌惮、防范,有朝一日还兴许被人找个借口灭了,要么就得落‘不安分’的窠臼,好听点儿说是匡时济世——我对这世道苍生委实没有多喜爱,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它变得血雨腥风,满目疮痍,还真就做不到。”罗巽退隐,皇家亟需有人重建庙堂与江湖间的通道,他这混世的世子恰是不错的人选。本来还想装疯卖傻些时日,不过和那精明如魅的太子周旋太累,明明看破,偏不说破,还一本正经看你绞尽脑汁,再没有比他更可恨的了。明知玩不过,还是早早缴械,少费些心力,也少被他当笑话看。可怜他往后看着还一样是离经叛道,实则已沦落成了皇家的“暗哨”。“你不用那么肃穆,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流言误人,本世子有数,不会怪你。不过,你到底如何知道微澜的?”他回到老问题上——他虽刻意含糊,可毕竟说了“皇家机密”几个字,她却既不惊也不惧,更没有追问的意思,看来不单单是个聪明的女子。
“记不得如何听来的了。元宵那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世子的大名无处不在……”见顾彧作势要怒,德琳一笑,“德琳有一惑,不知世子是否肯解?”她并不算“知道”微澜姑娘,当日因果更不愿提及,之前说了“巧合之下听来的”,此时便咬着这一条似是而非地搪了,随口转开话题,倒不料正合了顾彧的意——她是推托之言,他却“一点即通”,想到了当初惩办他守陵的是她父亲、他母妃又曾找她母亲通融,那她知晓些外人所不知的,亦就不足为奇了,于是放了心。恰巧他也无意与人谈论微澜,因顺着德琳的话道,“肯不肯解的,你得先把‘惑’说出来不是?”
德琳确是不解:顾彧与传言中相去甚远,如何做到许多年里都不被察觉的?
“我会法术,能蒙蔽视听,你信不信?”顾彧狡黠。
德琳不接口:她所识得的男子,有浩然方正的如她父兄,有隽雅的如清远、宁王,有不羁如秦简、爽朗如元信的,也有兼具众人之长、不能一言以蔽之的如……,像顾彧这般带了痞气(或说油滑气?市井气?)的,还真是仅此一位,说起话来天一脚地一脚的,前一句还觉得颇为受益,后一句就不忍卒听。好在能觉得出他并无恶意,且又极健谈,那她只需等着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