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殇(3)
耳际模糊地不断有人声滑过,她感觉到有什么正在脱离她的身体,死死握着丈夫的手,她艰难地喘息,忍受一阵阵比上一秒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和他的骨血正挣扎着要获得生命,而她付出的代价就是鲜血和疼痛。
女人要多爱一个男人,才肯为他受十月怀胎之苦,为他诞育儿孙?或者,应该说多恨。
该恨着眼前的男人吧?她迷离地看着苏离显得异常脆弱的容颜,听着他含混不清的话语不断焦急地冲击她的听觉,无能为力,只能握紧他的指头,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依靠。
窗外天雪白梨花间隐隐约约的蔚蓝中带了夕阳血色,让人窒息的蓝拥抱着金红,夹杂着雪白。
在那异样鬼魅的色中,皇城里最高的建筑沉默的矗立。
依如能感觉到指缝里嵌入了苏离温暖的血肉,她凝视着那片被梨花遮蔽的天空。
她听到有又远又近的声音,听到御医兴奋的叫喊。
“生下的是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她有种错觉,她的仇恨似乎随着这一刻脱离了她的身体,刹那,身体里一片虚无的空虚。
外界的什么都远去,她却奇妙的能看到苏离的笑容,那是,初为人父的欢喜。
就在这瞬间,梨花忽然从天空中降落到她眼里,世界一片苍白。
六
她是他惟一的妃子,她为他生下了他惟一的孩子。
当依如苏醒时,苏离在她身边,温软地看着她。
“谢谢。”他对她说,温柔的眼睛里蔓延开纯粹的喜悦。
她不语,看着苏离依旧被她握在掌中的手,那上面,血肉模糊。
垂下眼,她把嘴唇印在那血肉之上。
入口的,是甜甜的血气,恍如,最上品,可让人迷醉的□□。
那是,为她而流的鲜血。
他为她流了血,她也为他流了血,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因为她的伤在心上。
孩子满月那日,苏离把一串钥匙放在她面前,那串钥匙纯银打造,挂在镶嵌珍珠的金环上,“从今日起,你是这后宫的主人,你是我的皇后。”
她看着那钥匙,只觉得心里酸楚;有这串钥匙,从央的皇宫就没有任何她去不得的地方。面前这男子爱她,愿把一切放在她掌心。
苏离,你可知道,你刚才已把不幸放在你我中间?你可知道,你给了我什么?
她抬头,苍白面容、如鸦黑发下一双眼清澈如寒水,她那么妩媚的笑着,“……臣妾谢恩。”
转眸,温柔君主身后,是一片雪样的白,那飘零落白碎羽琼雪,又仿佛是天空的眼泪。
苏离看着她,温柔展颜,揽她入怀,“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她不语,只回她一个温软微笑,然后缩入他怀里,贪恋片刻温暖,十指紧扣他的指头,缠绵纠缠,永不肯放。
刹那,已是永恒,于她,足矣。
七
那日,是她国家战败签约的日子,她取出鲜红嫁衣,走在漆黑长廊里。
血红色的纱衣裹着白皙的四肢,她仿佛是夜空里无主的魂灵。
黑色的头发压在白色的锁骨和红色的轻纱上,两边雪白的梨花怒放。
她用苏离给的钥匙打开了宫廷里最高的塔楼,来到最上层。
这就是梦魇里被无数次警告的禁忌的门,在塔顶,放着从央帝国军事配置的重要地图。
而这,是她被送入这王朝的惟一的任务。
她慢慢地走过,身后血红的衣摆长长拖曳着,宛如鲜血的河流。
她站在一片漆黑中,轻笑,缓慢而优雅的,扬起长长的袖子,去碰触那不可碰触的存在——
然后,她听到从塔下传来的、急促而微弱的脚步声、士兵铠甲的碰撞声。
她闭上眼睛,扬着头,感觉黑暗正在抚摸她纤细的喉咙。
喧杂的声音接近,身后的门被粗暴地推开,火把的光亮从她身后蔓延了过来。
在这个瞬间,她听到了梨花落下的声音,于是,一树梨花顿成残照寂灭。
八
梨花树下,相对无言。
她看着苏离,苏离看着她。两人都是无言。
“……给我一个理由。”男人的声音低哑。“任何理由。”
“……没有理由。”她轻轻的说,嘴唇奇异的嫣红。
“……给我一个理由。”男人固执的重复,几乎是在哀求:“任何理由都可以,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只要给他一个理由,他就可以原谅她,对吗?
她笑了起来,从火焰一般的袖子下伸出了流白的指头,“离,给我酒。”
从央的君主看着她,良久,取出酒和杯子。
她优雅地斟酒,纹着凤纹的袖子恍如凤凰的翅膀。
一杯,在她面前,一杯,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