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291)
“听说你跟万岁说,不想出宫?”她寒着脸问。
金玉音放下托盘,讶然道:“娘娘何出此言?只是上一次万岁问及放归的事情,玉音提到故乡已经没有双亲罢了。”
惠妃看了看她,拿起手边的刺绣,一针上一针下,面无表情道:“你不比我们,以后找个合适的夫家过普通人的日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金玉音将小碗端到她面前,又揭开白瓷盖子,浓厚的滋补药膏的味道飘浮在空中。
“多谢娘娘提醒,其实无论是走是留,全凭万岁与娘娘做主。”
金玉音温文有礼地叩拜告退,惠妃又气又恨,拿起桌上的绣针却又不慎扎伤了手指,一时伤感不由掉下了眼泪。
当天傍晚,前来侍奉惠妃用膳的宫女发现她神情呆滞地望着窗外,连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草草用完晚膳后,惠妃在屋中坐立不宁,总是诉说耳边有声响异动。
宫女请她早些安睡休息,她却执拗地拒绝,其后不久,又觉待在房中滞闷难耐,便离开景仁宫外出散心。
两名宫女随行其旁,惠妃漫无目的地闲逛,仿佛不辨方向。暮色渐沉,她走到了蓼花池边,望着渺渺茫茫的水面似有所思。
黄昏天寒,水雾弥漫,宫女怕她着凉,正要上前劝其早些回去,惠妃却怔怔然不言不语。其中一名宫女焦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去请金司药过来看看……”
她说着,便叫另一人看着惠妃,自己返身往景仁宫方向走。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就听水边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回过身去,空旷的蓼花池畔,只剩那名小宫女跪地哭喊。
惠妃投了水。
待等宫女们心急慌忙叫来人,好不容易才将她从冰凉的水中救起,已经早就没用了。
原本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的承景帝听闻噩耗,惊得连笔都掉在了地上。
他匆匆赶到了景仁宫,看到惠妃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就连原本红润的朱唇也变得黯淡。春寒料峭的黄昏,纵身跃进了冰凉的水中,他怎么也没想到,娇弱的惠妃竟会这样死去。
桌边还搁着她只绣了一半的彩蝶飞舞图。
承景帝愠怒伤怀,质问宫女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后得到的讯息是,之前他与惠妃拌嘴走后,宫女进来时候,看到惠妃娘娘独坐落泪,连绣线都丢了一地。
承景帝自责痛苦,他本以为惠妃已经走出了阴影,没想到她还是承受不住,最终寻了短见。
葬礼隆重而哀伤,宫妃们皆心有戚戚,唯独荣贵妃只冷漠着来了一会儿,甚至没搭理他,就返回了昭德宫。
承景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又恨又痛,想要宣泄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独身站立于长阶,寂寥得可怕。
寒月笼罩着景仁宫,这个昔日他也曾流连过的地方,如今素白帘幔低垂,空荡荡的,再也没有惠妃的一颦一笑。先前还活生生的在眼前的人,还含着委屈红了眼圈的人,曾经也为他怀过孕,给过他憧憬的人,就这样忽然没了。
超度亡魂的念经声嘤嘤嗡嗡,犹如禁咒,一道一道缠绕心上,勒紧了,让他滞闷地喘息困难。
他躺在了床榻,眼睛酸涩得快要睁不开。脑海里全是当日得知惠妃有孕之后,那种喜出望外的激动,种种呵护关怀,两人躺在这里心满意足地畅想孩子出生后的模样,那么多的场景,他一时都忘不了。
珠帘轻响,脚步缓缓临近。
有素衣素裙的女子端着青瓷小盏,在朦胧的灯影下向他走来。
空茫的房中,无声无息飘浮了淡淡的药香。
轻柔如纱,灵动似蝶,栩栩然飞舞着,蕴含着水意氤氲的奇异的药香。
承景帝头脑昏沉,却为这香息撩动了心弦,像是干涸的土地间流注了甘霖清泉。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纤柔白嫩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臂膀。
“万岁,请保重龙体……”那个声音温柔又清甜,滋润了他的心。
“你……”他想说些什么,然而摇曳烛火下,那双秋水般纯澈灵丽的眼眸,已经望进了他的心神深处。
“奴婢,侍奉万岁歇息。”
*
惠妃头七完毕,杨明顺匆匆赶到了江怀越府邸。
一进书房门,他就忍不住叫道:“督公,您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江怀越瞥了他一眼,“不就是惠妃死了吗?还有什么?”
杨明顺叹了一口气,正色道:“金玉音,金司药,被封为婕妤了!”
江怀越怔了怔,随即道:“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万岁爷昭告群臣!”杨明顺到现在还没平复心情,“真是太令人想不到了!金司药本来已经在放归的名单上了,我前些天还和她道别,没想到万岁他……唉,大家都说可能是万岁重情,因为惠妃死了念及她的身边人,就把金司药也收入宫妃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