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99)
如我无过,死后当往何处?如我有过,会下如何地狱,受如何磨砺?
要怪只能怪我那时候太小了,想起死亡与神佛地狱就会瑟然,从而根本无法分清现实与幻境。
“表妹,”杨钦恶毒如蛇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何啊?”
我猛然转身一把推开他,来不及啐他一口,拔脚就往外走,只是脚下虚浮,大约看着很像夺路而逃的架势。但也顾不得了。
容易匆匆追了上来,惊讶道:“姑娘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哪里不舒服么?”
直出了大房,我才停下步子来,风一chuī,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竟连亵衣也湿了。
五日之后石屹便到了,据他跟我说信是他路中寄的,又兼他坐得顺风顺水的快船,所以到得快些。
不过我并不介意这些,能看到一个相熟的人实在是值得高兴的。那些日子我疲于应付杨钦与孟姨娘,思乡思家的心情更为急迫,所以就连石屹也变得可亲可爱起来。
石屹拜谒杨钦是按他们世族之间的惯例来的,自然杨钦便问他何处歇脚。石屹在余杭并无亲戚不好投宿,便说住在了驿站。杨钦便留他家里住,推脱一番,石屹便顺势住了下来。
于是他住下次日我便去寻他了。
石屹住在杨家大宅连着的一个小院子里,不过来往服侍的俱还是杨家的人,所以我过去也还算方便,不过多说了几句闲话来打发。
石屹正在屋子里写信往家去,看见我,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来,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无措同我笑道:“我想着怎么去见见你呢,你倒先来了!”
我抿嘴笑道:“老熟人了,还这么客气?”
自我拜师梁子韬后,往楚云去的机会便少了,所以来往都是崇谨送的我,我也就和石屹没了什么往来。但毕竟是认识的,我看着他不安的样子,还是有些想发笑。
“是是,惭愧,惭愧。”石屹笑了笑,连忙搬了椅子让我坐在敞亮处,又慌乱起来,“客居中,都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这可怎么好?”
我笑道:“你坐罢,又闹那些虚礼做什么?”
石屹这才讪讪笑着,挨着我坐了。
我侧头看他:“见过杨钦了?”
石屹怔了怔:“是,已拜见过尧委世兄了,和他请教了好些文赋上的学问,收益颇丰。”
我摇头笑道:“没想到你是认真来请教他学问的。我还以为杨家大少爷不过是个装门面的花架子呢!”
大约是听我口无遮拦议论杨钦,石屹有些不自在,遂轻咳两声,笑道:“反正尧委世兄总是比我qiáng些就是了。”
我出于好心,告诫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该小心的时候还得多加小心些。难道光见那一面,你就和他推心置腹了?”
石屹有些吃惊:“听口吻,白芙你仿佛不大喜欢尧委世兄?”
我笑道:“不太熟,不好说。”又笑道:“不是说有父母之言要转告我么,你是几时去见我父母亲了?”
石屹看着似有犹豫,沉默半晌说道:“其实不是令尊令堂,是崇谨捎书信于我,中间夹了一封给你的信。我想你大约想及时一阅,就带来了。”
第47章
崇谨给我的信是另外封好的, 泥章盖着, 丝毫没有拆开的痕迹。石屹递给我的时候颇有些不情不愿, 但我顾不上他喜不喜欢, 笑着谢过了他,又让容易把带来的点心盒子拿给他, 笑道:“这是我姑母房里做的, 广陵那边的口味, 你尝尝。”
石屹忙起身从容易手上接过了, 笑道:“真是不好意思, 住着你们家的也罢了,还要另拿。”
我摆手笑道:“千万别这么说,难道我不也是客居?”
本想回自己房里再看那信,但杨家实在大,就算我这回就告别了石屹, 一时半会也走不回去,白叫我在路上焦急难安了。遂一边劝石屹用点心,一边拆了信,微微侧过身去就细细读了起来。
信上字迹一如往日俊雅古拙,不过是用平日白话写成的, 读起来不显生涩, 反倒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呢喃低语一般。
崇谨于信上如是写道:
白芙,蜀中之景磅礴不失秀丽c新异不失典正, 我时与兄友泛舟江上, 时从长辈登高峨眉之巅, 如身处仙境宝地,不可于文字间尽绘。文人骚客亦多,以诗文往谒,多互赠美酒佳肴,畅聊古今佳话,不甚欢愉。只食物多辛辣,我多有不惯,听说你亦出行,以为同病应相怜,遂修书信于你,稍慰你我羁旅之疲。月明星稀之时,常怀旧友如你,若得你于我身侧相伴,可痛饮一大白,痛话一大夜,如此不负浮生。望自珍重,得盼故地重逢。
另,若见公坚,可请他在出门会友时携你同去,余杭风土人情亦好,最适增广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