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98)
他并不是我父亲兄长,我亦无所畏惧,当下便冷冷对着他,说道:“是有几面之缘,又当如何?”
杨钦死死盯着我,如毒蛇之于腹食。
半晌,他笑了起来:“你与谁jiāo好,与我无甚相gān,不过告诫表妹一句,诚如石家,非表妹之所能及。倒不如方便你我,再就两家之好。”
我亦笑了:“表哥果然大无畏,竟不怕枕边日日有人想要谋害你!”
“不然不然。”杨钦支起一只手抹他的嘴唇,两眼仍不肯从我身上挪开,“若是你嫁于我为妇,自然会顺顺服服地服侍我了,哪里还会想着谋害亲夫呢?”
我恼怒:“再胡言乱语一句,我现在就下毒害你!”
杨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衣裳,笑道:“表妹好勇气,我权当你认真敢就是了。不过我这里有张名画,想请表妹一同观赏观赏。”
说着,便叫孟姨娘去取。
我侧目:“表哥还是自己欣赏罢,我可不懂。”说着,拔脚就往外走。
杨钦一个箭步蹿了过来,当即抓住了我的手臂拦住我。
我不及反应,已将手中的剪子举了起来,顺势就要往他脖子那里扎去。
杨钦自然不会糊里糊涂被我扎两次,松开我的手臂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冷笑,屈膝朝他要害处踢去。
就听一阵轻咳,随即孟姨娘的笑声自门口传来:“哟,大爷这是在和表姑娘做什么游戏呢?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心气?”
我与杨钦俱是一愣。
孟姨娘已经走了过来,拉开杨钦,又从我手中接过剪刀,笑道:“这玩意到底还是很尖锐的,万一伤着人就不好了。表姑娘若是喜欢,我送姑娘一把来裁剪就是了。”
我冷笑:“果然二位不亏是夫妇,连嘴脸形容都是一样的!”
说罢,掀起珍珠帷帘放声唤丫鬟:“容易,容易!死哪儿去了?叫你也听不见!还在这里死赖着做什么!等着人家拿砒霜给你吃么!”
容易顶着风刮了进来,看了看火冒三丈的我,又偷偷看了看杨钦,从衣架子上拿过披风向我走来。
孟姨娘一把拽住容易,笑道:“哎呦,是我们照顾不周,让表姑娘受委屈了!可是砒霜毒药的话又是从何谈起呢?真叫我们爷做哥哥的,心里不安稳了!”说着,推了一下杨钦,将一卷画放入他的手中,笑道:“必是爷话里话外得罪姑娘了,爷得好好地赔不是才是啊!”
杨钦脸面极厚,随即当着妾妇丫鬟的面耍起无赖来。
他向我作揖拜道:“是了,表妹,是我说话不经考虑,冒犯了。你看在我病中的份上,便饶了我这胡言乱语罢!”
我硬生生不挪半步,生受了他这一礼,冷笑道:“表哥给我作揖,可别心里不痛快,背地里给我刀子受啊!”
他大笑起来:“只要表妹不赏我几剪子,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说啊!”
杨钦说完,侧头对孟姨娘说道:“法空方丈今日坐镇在外,你请他进来一下。”又对我笑道:“表妹,既然我们和好了,这画还是要看的,不枉你小嫂子拿来一趟辛苦才是。”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寄居他舍,主客规矩倒还懂的,况且他现在人前放尊重了,我倒没法不给他脸了。
于是缓缓坐了回去,说道:“表哥严重了,我哪里敢呢?”
不一会儿,那方丈走了进来,先向杨钦问好,次看向我,跟着念了一声法号。
我忙站了起来,还他半礼。
杨钦笑道:“方丈今日为我辛苦了,这位是大太太的内侄女,崔家的九小姐。”
法空方丈打量我两眼,称了一声“善”,转身对杨钦说道:“老衲与寺中众徒享着杨家几代的香火了,这点事情乃是分内的,还请大爷不要如此客气。”
杨钦笑了笑,一叠声地叫人沏茶来与方丈吃。
我闹不准他到底卖的什么药,现在又更不好走了,只得耐性等着。
就在方丈吃茶的工夫,杨钦将画卷展了开来,对我笑道:“表妹,你来近前看看好不好。”
我在远处,只看得见五颜六色的似人非人的东西,便只好依言走上前去,却猛然将一幅十八层地狱的细绘尽收眼中,竟是一点的防备也没有。
那画工委实高明,画得各色地狱俱是bī真,令我乍一看,便bī下了豆大的汗来。
屋外是无休无止的佛场法事,屋内法空和尚吃完茶,开始敲起木鱼。混着这些无法忘却的声音,这些我从幼年便早晚悉听的诸像诸生,从拔舌地狱起,历经剪刀地狱c铁树地狱c孽镜地狱,一直到刀锯地狱止,都叫我惶然难禁起来。
我以为佛寺里枯井般寂寥的人生已经结束了,谁知那段日子竟深刻入骨,无论有意无意,让我骨子里敬畏起神灵菩萨,叫我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