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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不知月照人(3)

作者:斩柴 阅读记录

就因为自己是个阉人吗?原来他自以为的堂堂正正,自以为的无愧于心,全都败在这个腐烂的根源上。

这偷来的第二次机会,你若真当深明大义,那便此刻挥刀自刎。你若还想苟活于世,那便不要再找无谓的借口,那便抛去不知所谓的愚妄,真真正正为自己活一遭!

披上深红曳撒,系上乌帽朱缨,踏进东厂地界儿。从此,司礼监那个爱惜羽毛、假模假样的“和善”太监不见了,而东厂,则出了一位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都讳莫如深的“笑面阎王”。

第二章 再见

*

时间一晃,林葵跟着东厂督主张茂做事已有两年之久。

监听、刑讯、抄家……那些他曾经怕脏了手的活计,现在已熟悉得像家常便饭一般。人人都知道,林葵是老督主身边一条指哪儿打哪儿的疯狗,最得力的跟班儿,东厂提督之位早晚会交于他,届时他一定变本加厉,京城上下都会笼罩在“笑面阎王”的阴霾之下。

林葵对此得意至极。他认为这是一种成长。一切都顺心极了,只待要了那张茂性命,取而代之。

但也不是没有问题——他顺心得有些无聊。执掌他人生死的权力林葵自打上辈子就有了,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并不能满足他,比起以往追求功业时的兴奋劲头,这两年过得实在索然无味,更像是在游戏人间。

于是他又想起了柳知月。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她。

他以为自己不会去恨,可他错了。

无数个黑夜里,曾经珍视的温暖记忆把他吞噬,怀疑的种子播下去,成长出一大片阴霾,黑色的枝丫渗进他的骨血,无论怎样修剪都无法根除,他忍着痛把那些坏死的部分剥离出来,可发现剩下的那些珍宝也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为什么?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吗?

若放不下,不如去摧毁。亲手去了结一切,便可向过去告别。

可,你凭什么?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她不是她,她不能解答你的疑问,她也没有承过你的恩情,更不曾将你推进深渊。不不,她其实也确实是她,但终究你不再是你。你们不再有交集,更无从说恩怨。

你向来大义,向来愿求公正。这笔账,你算不清。

所以,多少次在暗处极力克制,又多少次忍不住落荒而逃?

两年里,他也曾见过她那么几次。

前世与柳知月相识于倚翠楼中,那时她已尝过世间恶意磨难,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轻易勾起她的情绪,她总是那样淡淡的,好像随时就会乘风而去,不声不响地消失于世间。

而现在的柳知月,还是官家贵女,后宅中娇养的花朵,比八年后的她看着鲜活了许多。

上元节灯会,她带着一只遮住半张脸的狐狸面具,言笑晏晏,同行的大约是她的兄长吧,林葵未曾见过。她提着花灯自顾走过,浑然不知拥挤的人海中,与她擦身而过的一人,回过身驻足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没入人群。

那自然并非偶遇,只是一次刻意的擦肩而过。

普宁寺,她随母亲一道上香拜佛。她貌似虔诚的跪拜之后,匆匆躲到外面透气,随行的丫鬟仆从只当小姐身子弱不舒服。但躲在暗处的林葵知道,她本不敬神佛,只是在为方才的跪拜感到不适,她厌恶那些三拜九叩的大礼。

林葵只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着。她半点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宫宴上,她谨小慎微,作出一副端庄温婉的模样,只默默动筷加着跟前的菜肴,对其他夫人贵女的闲聊客套漠不关心,只挂着淡笑偶尔附和。林葵趁着传话的功夫看了那么一眼,又马上回到张茂身后站着去了。

约么还有几次,在柳府门前看着她上了马车,在书肆寻话本,在茶馆听书……原来他们相遇之前,她过得如此自在。自在到林葵没有理由去打破。

每每远远看着,林葵就再一次清晰地察觉到,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各种意义上。

臭名昭著的阉党,朝廷命官的贵女。生于后世的孤魂,苟且重生的异端。

他记得她曾用自己世界的话解释过这里的“门当户对”。

“一个人出身的环境,决定他为人处世的方法态度,决定他对不同事物价值的看法。若夫妻两人出身相差甚远,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也互相理解不了,更何谈幸福美满。”

“大人您和我相隔约有五百年的文明差距,自然时常理解不了我的想法。”

即使到现在,柳知月曾经与他讲过的许多道理,林葵都无法反驳,甚至不自觉地受到那些话的指引。他根本摆脱不了柳知月。

十旬休沐,林葵的马车再一次经过柳府门前,他从窗里看着那朱门渐渐远去,放下帘子,胸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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