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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不知月照人(2)

作者:斩柴 阅读记录

林葵死不瞑目。

他甚至来不及去怨恨,他只有满心的惶惑和迷茫。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是想到她身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是再看那么一眼。

被背叛,不还是要怪自己轻易放下心防?是他决定相信她的,是他决定爱上她的。

再说,这也称不上背叛,他本就有愧于她。

柳家被诬陷抄家,柳知月从教坊司到倚翠楼,成了妓子怜月。身为司礼监掌印,林葵确实脱不了干系。

可她说过的……她不恨身不由己者,只恨罪魁祸首。

她说过的……她只是异世一缕孤魂,柳家不是她真正的家。

他说过等太子登基,就求新帝为她家平反,她如释重负地应下,说,她等着。

他以为这样,他们之间便没有秘密了。

可原来,她等的根本不是他啊。

季隐……原来是她的表哥,不知靠什么法子瞒天过海投入端王麾下,兄妹俩合起伙来把他骗得团团转?又说不定她早就对这表哥芳心暗许,对他只是虚与委蛇?

呵………

认命吧,是你咎由自取,是你罪有应得。是你抱着隐秘的侥幸,是你自以为是的“赎罪”,是你自欺欺人。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唱独角戏罢了!

一生杀孽深重,即使非他授意,却也是凭他笔下批红,口中圣谕,轻易断人生死。纵使心向正道,渴望自证衷肠,奈何功败垂成,无福消受那身后之名。

一生挣扎,到头来一无所获。爱而不得求而不得。

林葵想,也许自从幼时进宫挨了那一刀起,老天爷就给他写好这个结局了。

*

灵帝正武十一年深秋,司礼监中,刘寅宝下了值,立马匆匆赶到随堂太监们的住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司礼监掌印此时竟面有焦急之色,旁边小太监快步跟着,心里感叹,也就是这位干儿子能让老祖宗这么上心。

刘寅宝一进了那有些简陋的小屋,就看见自己干儿子趴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灰墙出神。

“臭小子,想什么呢?”刘寅宝抬手给了林葵一个脑瓜崩,故作严肃道,“伤势怎么样?”

林葵回过神来,仰起脸看着自己的干爹,眼眶竟是有些发红。

“谢干爹记挂,儿子还死不了……”虽是学着从前的语气调笑,可到底是笑不出来。

这样子可吓了刘寅宝一跳,他心道这次林葵虽受了大难,三十大杖要了他大半条命,但富贵险中求,好在后福来了。

“小葵子,别像个姑娘似的。好好养伤,你啊,算是熬出头了——皇上升你做秉笔了。”

林葵当然并不惊讶。此时,他年二十七,正是最慕权柄的时候,因着干爹避嫌,他的职位一直被刻意压着,直到这次抓住时机在皇帝面前立了功。他记得,那时一个秉笔职位给他高兴坏了,他跳起来给干爹磕了个响头,斯裂了伤口,又多疼了半月。

没错,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林葵不知为何自己回到了二十七岁,过去种种他记得一清二楚。莫非是上天怜他,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如果当真如此,那……他和柳知月……

忆起那个女人,林葵顿时感觉口中又泛起了铁锈味。

闭了闭眼,他压下情绪,郑重谢过干爹,又开口道:“干爹……儿子有一事相求。”

刘寅宝奇怪地问:“说来听听。”

“儿子想进东厂。”

刘寅宝惊讶地看着林葵,目光锐利了几分:“你可想好了?”

“是……儿子愿替干爹分忧。”

前世,刘寅宝一直想培养自己接管东厂,可当时自己一心想着往皇帝跟前凑,当上掌印,好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东厂督主之位落到了那墙头草王长松手里,当时为了说服王长松保太子,林葵可费了不少功夫。

今世他占尽先机,知道东厂势力更能助他成事。因而林葵想提督东厂。

对,他不再是过去的他了。该走的路他依然会走,但已不惧什么谩骂污名,这一次,他偏偏要不择手段。

本就是个阉人,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会受尽世人唾弃鄙夷。他是心黑手辣残害忠良,还是忠君爱国心系百姓,除了自己,又还有谁在乎呢?

以前那个林葵,当真那样无私吗?还是只为了满足残缺之人的自尊,为了慰藉满腹罪孽的良心。功成名就,万人敬仰,人人称颂……或许这才是林葵毕生所求?

一人守在殿前对峙,无非就是想死得壮烈,成全他恪守的信条。这与那朝堂上死谏的迂腐酸儒,本质上又有何差别?

现在看来,以前那个自己是多么浅薄而幼稚。林葵问自己,为什么要活得那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为什么要那样循规蹈矩,那样在乎世人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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