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训得很好。」她的口气依旧冷冰。
『对不起。这是一个想出国却又无法出国的人的酸葡萄心理作祟,你别介意。』
「我是说真的。我一直很想出国,却从不知道为何要出国。」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
「而通常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台湾很烂”,或是“大家都出去”。」
她用右手摸了摸右耳垂,叹口气说:
「有时想想,去国外镀了一层金,好像也不能改变什麽。」她呢喃说着。
『那你男友怎麽办?』
「他?应该快分了吧!」
『啊?为什麽?』
「跟他在一起时是年少无知,现在我想离开他了。」
『不会是因为上次在台北火车站的事吧!?』
「即使没发生那件事,我跟他仍然是名存实亡。所以,我很庆幸。」
她又用右手再摸了一次右耳垂,彷佛松了一口气地说着。
顺着她的动作,我不禁瞥了一眼她的耳朵,透明水晶的耳环却已经不见。
穿了耳洞的耳垂,似乎透露出一些空虚。
『今天怎麽没戴耳环?』
「谁规定穿耳洞就必须戴耳环?」
『嗯…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只是回答,不代表我不高兴。」她淡然地回答。
【4:55】〈3〉byjht.
交谈似乎结束,只剩下火车的引擎声,和後座小孩吵着要吃鱿鱼丝的哭闹声。
这种沈默的气氛,从嘉义持续到新竹。
她左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远方。
而这种远方,随着火车的移动而移动。
天空中飘过的云,铁轨旁奔驰的树,农田上矗立的广告标语,
都不能干扰她的视线。
「那个水晶耳环是他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
在火车快到新竹,列车长用客家话提醒要下车的旅客别忘了随身的行李时,
她突然开了口。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该接什麽话时,她又接着说:
「我还为了这副耳环,特地去穿了耳洞。」她又摸一下右耳垂。
如果我没算错,这是从开始沈默的嘉义算起的第六次同样的动作。
「那时我们南北相隔,想念他时,我总会戴上耳环,抚摸耳环上的水晶。」
第七次了。
「今年毕业,到台北补托福,刚开始时很高兴,因为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
『现在呢?』我终於掌握住空档,插进一句话。
「现在发现,一段不再需要思念的感情根本不叫感情。」
『有点难懂。』
「思念是用脑子想,相处是用眼睛看。可以思念的感情总是比较美。」
『为什麽呢?』
「因为脑子容易美化,眼睛却只能笨拙地反应现实。」
她终於叹了一口气,在第八次之後。
「算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思念他了。」
我不忍心再去计算她抚摸右耳垂的次数,沈默地思考她刚刚所说的话。
一如沈默的她。只是沈默的我正在思考,沈默的她是否正在思念呢?
我想她一定以为拔掉耳环就可以抛弃曾有的感情,断绝所有的思念。
但即使透明水晶的耳环已经不见,她仍会不知不觉地抚摸着她的右耳垂。
她希望给她自己所有不思念他的理由,却还保有思念他的习惯。
有形的耳环易丢,无形的感情不是说抛就能抛的。
因为可以轻易抛弃的,又怎能叫感情?
「终於到台北了。」她穿上外套,微笑地看着我:
「一起去吃个东西吧!我该请你。」
『why?』
「唷!讲英文喔!难道你忘了我还没给你车票钱吗?」
她突然很灿烂地笑着。我不禁看得呆了……
也许因为她的笑容很灿烂,也许只因为我没见过她如此轻松而不带低温的笑容。
虽然我知道在南极的冰山上也会看到太阳,但总无法将冰山和太阳联想在一起。
「车票是571元,我们去吃顿好一点的吧!」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不是要“请”我?』
「你觉得可能吗?」
『我想一定不可能。』
「知道就好。因为认识我算你倒楣,所以还是把这571元用掉比较好。」
『好吧!』
我们在台北火车站附近找了家西餐厅,那是一家服务生微笑地很夸张的店。
通常这种西餐厅的价位会跟服务生的微笑成正比。
我们边吃边聊,她开始诉说她的大学生活,还有她在台北的悲惨岁月。
悲惨是她用的形容词。
对我而言,一客500元的牛排才叫悲惨。更惨的是,还得加一成服务费。
『要加一成服务费真的很没道理。』走出餐厅,我有点不情愿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