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世心里一阵酸痛,姑母一向喜欢热闹繁华,她所在的地方,向来是要灯火通明,要最明亮最光彩。
“大爷来了,娘娘已经候着了。”一个女侍从路边树影下出来,曲膝见礼。
江延世跟着女侍,进了旁边一间暖阁。
暖阁里没有灯,也没有炭盆,月光洒下来,显的分外清冷寂静。
“听说金太后被关在萱宁宫那十几年,到后来几年,天黑后不许有灯,我现在才知道这份妙处,你看,藏在这黑暗里,多适合一刀一刀捅出去。”
江皇后坐在月光外的黑暗中,看着从月光下进来的江延世。
江延世站了片刻,才看到江皇后模糊不清的身影,长揖见礼,“姑母可还好?”
“婆台山死了上千人,程曦却还活的好好儿的,我很好,你呢,可还好?”江皇后眯着眼,看着江延世。
“不大好。我没想到她要借这个局杀老二,姑母的话,我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我从来没想到过他们要屠尽皇子,也许还有皇上,是我错了。”江延世冲着江皇后,长揖到底。
江皇后呆看着江延世,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口气,“不怪你,每次我看到,我感觉到……可每次我细想的时候,就会觉得,这说不通,这不可能,这么些年,我一直说服自己,我错了,唉,要不然……”
后面的话,江皇后没说下去,可江延世却明明白白,要不然,她早就杀了那个所谓的遗腹子了,早年在宫里时,金太后看的再紧,她还是有无数机会。
“姑母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江延世看着江皇后,直截了当问道,时辰不早了,他得在宫门落钥前出去。
“杀了他。”江皇后答的快而平淡。
“金妍所作所为,如果没有她那个兄长金延睿的支持,她做不到。如今,他长大了,羽翼已成,朝中四相,金延睿老奸巨滑,谋划几十年,一心为了他那个妹妹和这个外甥,可皇上最信他!苏烨落发,苏广溢已经废了,魏之雄是个想当婊子又念着牌坊的蠢货,关键时候必定犹疑踌躇,指不上,严宽再怎么持中守正,他唯一的妹妹是李家宗妇!老二死了,苏广溢废了,侯明理那个计相,必定保不住,六部之中……”
“度支上有个王富年,从杭城同知任上,得古翰生推荐,原本是入户部……”江延世说到一半,呆了,片刻,喃喃道:“那时候就盘算上了。”
江皇后长叹了口气,“不是那个时候,早几十年前,早在我进宫之前,早在挑了我这个皇后之前,她就开始谋划布局了。朝中已经如此,偏皇上不忌惮他那个全无关系的所谓幼弟,却忌惮太子,忌惮自己的儿子,蠢货!”
江皇后满含怒意的啐了一口。
江延世看着眼前的月光,极轻极低的叹了口气,“京城和京畿握在柏乔手里,宫中?”
江延世看向江皇后。
江皇后迎着他的目光,慢慢摇了摇头,“我掌控不了,金妍死了,可她手里的东西,姚清涕那条恶狗一丝没漏都接下了,皇上身边的崔太监掌着宫中宿卫,从不容任何人染指,还有苏柔安,那个疯婆子也能驱动不少人,不要打这个主意,只怕他们就等着咱们打这个主意,以坐收渔翁之利。”
“侄儿也是这么想。”江延世黯然垂头。
“她和金家,这局布了几十年,早就密不透风,咱们太后知后觉了。婆台山的事,你做的很好,可还是太委婉了,太多手段太累赘了,就是杀了他,只要人死了,凭他们再好的手段,也全部毫无用处。”
“好。”江延世沉默片刻,清晰的答了一个字,往后半步,“那我走了,姑母保重。”
“阿世,”江延世刚要转身,江皇后叫住了他,江延世转回身,江皇后站起来,走到月光里,仰头看着江延世,片刻,江皇后往后一步,退回黑暗中,“算了,去吧。”
江延世看着黑暗中的江皇后,片刻之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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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十七一直拖到第二天午后,才磨磨蹭蹭进了秦王府。
去秦王府之前,阮十七来来回回掂量了小两刻钟,还是让人去寻了趟郭胜,撂了句他一会儿去秦王府,问郭胜王爷在没在府里。
郭胜在那个魔头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真要是那什么,郭胜说不定能替他求个情,他跟郭胜,这点小交情还是有的,就算不求情,郭胜也绝对不会落井下石,这一点他能肯定,总之,郭胜在,有益无害,至于笑话不笑话的,那都是小事。
郭胜连句回话都懒得说,只冲传话的小厮摆着手,示意知道了。
阮十七一幅淡定模样进了秦王府二门时,郭胜正和陆仪并肩,站在二门门房门口说话,见阮十七进来,两人不说话了,一起看着阮十七,陆仪微微侧身,往离外书房不远的那间暖阁努了努嘴,“听说你要来,等了好大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