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跟您单独聊聊。”我说。
他身边的两位十分识相,立即就借故走了。
我抬头看着欧先生,特别真心诚意地说,您从前帮助过我,我得谢谢您呀。
“你也是张董的朋友吗?”欧先生问我,他跟我保持着一定距离,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外面。
“我是他雇员。”我说,“过来认识新客户,找机会赚钱。我个人主要做的是境外和境内的公司在香港注册开户,进行资金周转方面的业务,渠道通畅,能够有效避税,我的名片您拿好了,有朋友需要的话,还请您给介绍一下。”
我的名片就夹在欧先生的两根手指头之
间,他用同一只手握着酒杯,仍是不看我,样子仍旧十分傲慢:“我不开公司,个人也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也没什么朋友需要这个。你可找错人了,浪费时间呢。”
“啊,那倒没事儿。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我说,“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就是拿着黄页盲打电话,一天打几百个,等人接听的时候吃饭喝水。有时候刚接通,一句话都没完就被挂掉,有时候听到一句方言,恶狠狠地好像是骂人,有时候对方还真地问了几个问题,我兴致勃勃地介绍了半个小时,他最后说没兴趣。这都正常,”我说,“工作嘛还不就是这样,钱哪有好赚的。”
“这倒是个大实话。人对钱得有尊重。毕业很久了吗?”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对窗子外面经过的熟人掀了掀眉毛。
“三年了。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做了这个。”
“三年了没跳槽?”他饮了一口酒,“看来也没有什么进取心呀。”
“还行。”我说,“刚开始学习,后来越做越好,越来越熟练。客户也多起来。入职的时候到现在,底薪都是三千五,可是我每个月到手都有一万块。自己挺满意的。第一年搬了三次家,刚开始在闵行区跟我大学同学合租,上班倒地铁要一个小时,后来搬到长宁,住一个石库门的老房子,跟好几家共用厨房,有一次我煮方便面的时候看到我小臂这么长的一只老鼠,”我
比划着,“就在我脚旁边。还有一次被中介骗了,从二房东手里租了房子,在一个下雨天被真正的房东给赶出来了… …哎,不过现在还好,我现在就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就在思南路上,一个小公寓,条件不错,房租有点贵,但是方便舒服。”
第四章(3)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欧先生耳朵一直在听,眼睛却看着外面,好像对我说的那些根本就毫无兴趣似的。
“您还没认出来我,”我说,“我一点都不意外,这太正常了,您每天得看多少文章,写多少东西,策划多少大事儿呢,记不起来我是应该的。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受您恩惠的。没有您,我不可能在上海坚持下来。最狼狈,最艰难的时候,我都跟自己说,想一想欧先生,想一想他之前对你说的话,想一想他对你的判断和希望,你一定不能放弃。”我慢慢地说,一字一句都用了力气。
“你是我教过的学生吗?”他终于回头看看我了。
“您在上海外院教过书吗?”
“复旦。”
“我就是去复旦的食堂吃过饭。”我说。
“别卖关子了,”他仔细打量我之后,那个被惯坏的,不耐烦的劲头又上来了,“我从来不轻易帮别人的,人情我都记在账上,我可不认识你,你到底是哪一个呀?”
夜色渐深,开始有客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我掂量着手里拿到的名片,今天收获颇丰,足够我好好经营一下,寻找新的客源,欧锦江先生不耐烦了,我肚子里面还咕咕叫呢,我得离开这个工作场合,去个熟悉的小馆子吃点热乎东西。我就把这个游戏结束了吧。
“三年半前,我给您当过助理。翻译材料,打打字,接待客人。您当时出手大方,给五百
块一天,后来我因为私事儿,有段时间没来,也没请假,再回去找您,发现您那里已经换人了。您当时把之前的工资开了给我,却拒绝给我出一个实习证明。那时候我在证券公司已经进入第三轮的面试了,考官对我给您当过助理的事情很感兴趣,可是我拿不到书面的证明,也就是说,旁人看来,我给欧锦江先生做过助理这件事情可能全是我自己瞎编的,吹牛的,我没能得到那个职位。”
我特别平静地讲述着从前发生的事情,三年半之后的欧先生开始转过了身子,仔仔细细地看我,他到底开始发觉我来意不善,我所谓“受他恩惠”很可能是个旧日冤仇。可是这我还没说完呢。
“当然不仅仅这样。我给您当了好几个月的助理,可是全加到一起也没有那天下午您跟我说的话多,您好像突然就了解我了,好像突然就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以后会怎样了。您说像我这样的女孩最好就不要留在上海了,最好回家去,就在爸妈旁边,找一个旱涝保收的单位坐办公室,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相亲把自己嫁掉,要是有条件的话,结婚出国旅行的时候可以在上海转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