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兵部求到了翊卫的花名册子,然而其中竟没有“常胜”这个名字。她想或许是因为常胜是个暗卫,并不在这花名册中,寻了好些认识翊卫的同僚让他们帮忙去问,却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叫“常胜”的翊卫。又找到几个公公,问他们宫中可有叫“常胜”的人,公公们一概摇头,说是不知。她甚至找到了武英殿的总管太监,那太监说,武英殿住过侍读生,住过不少亲卫、内侍、宫女,前前后后成百上千个他都认识,却从来没有什么叫“常胜”的人。
可是皇上叫他常胜。
鸾郡主也叫他常胜。
这还能假了去么!
除了门口那依然临风飘扬的朱红穗子,再也找不到一
丝一毫常胜留下的痕迹。她几乎就要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她的幻觉!那一个与她从相识到相伴走过了六年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怎么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这么干干净净,让她无从寻觅。
她只能在心底期盼,他只是被明严再一次送了出去,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便似那一次除韩奉一般,他整整消失了半年。
她只能在心底期盼,也许是一个月之后,或者三个月之后,哪怕是半年之后,她能在半梦半醒间,再一次听见他唤她一声——“姐姐”。
……
落英遍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隔着影壁,左钧直听见清歌凄切,缱绻难言,唱的是一曲《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种难言的感觉,似凄然又似恐慌,百足之虫一般爬上左钧直的心头。
这是后主亡国之词、是杜宇泣血之啼啊!
左钧直扶着影壁转过去,便见刘徽支着头倚坐在石凳上,庭中是繁楼此前的花魁季芃姑娘,着水袖长裙,曼舞轻歌。
季芃瞅见左钧直,滞了舞步,收袖退到了一边。
刘徽仿佛还沉浸在那曲子中,良久才转过头来,仍是那放诞不经的模样。
“刘爷,我……”
桃花眼眯了些,“终于想清楚了?”
左钧直望着他眼底天然的风情和嘴角蛊人的笑纹,终于又移开眼去,垂头盯着他手中把玩的那把三十二骨扇,鼓起勇气道:“我想……我可能还是不能……”
“很好!很好!”刘徽悠悠站起身来,展开那把扇子,手指一根根划过三十二根扇骨,轻轻一弹,金声玉振。“终于还是喜欢上那小子了?……他果然肯为了你……是真心……很好!很好!”
左钧直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刘徽已经背过身去,拂袖道:“芃儿,送客!”
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优游容与地步入了庭院深处的月洞门。月洞门上青苔斑斑,数枝碧桃花枝从墙头探出。他金丝双绣的发带牵落几枚枝头将谢的花朵,颤颤巍巍,从乌墨般的发上滚落肩头,花瓣儿散开,贴着他秋水青荷般的锦衣掉了下去,一瓣一瓣儿,让人的心尖儿都随之轻颤。
容止风流,占尽三春胜景。他一走,这春光,仿佛也随之逝去了。
这一幅背影堪如浮世之绘,哀感顽艳,却又潇洒从容。
铭刻在左钧直心中,一生未曾抹去。
春夏之交,天气反复无常。翛翛得了风寒,硬撑着忙乱了几日,竟是病倒了。爹爹没法照料翛翛,塾中的孩子今年又多起来了,左钧直心忧,不得不向职方司郎中告假两日,回来料理翛翛和爹爹的起居饮食。
职方司郎中很爽快地准了左钧直的假,道:“你这假休得倒是时候,皇上要罢朝两日,这两天当不会那么忙。”
左钧直好奇问道:“为何罢朝?”
郎中摸着山羊胡须,教训她道:“钧直啊,不能光只忙着边事,朝中的事情,还是多多上心。皇上每年这个时候要去咸池太庙祭祀祖先,今年是小祭,所以朝中的动静小些,大臣不必随行。”
咸池,太庙!
左钧直悚然惊觉,掐指一算,恰恰明日正是祭日。
祭祖,祭祖,是明严之祖,亦是云沉澜之祖!今年女帝和云中君又离了京城,只能是明严和云沉澜姐弟俩去祭祀。
繁楼变卖,刘徽回京,括羽离宫……
种种事情联系起来,左钧直忽的明白了刘徽的计划!
原来他的目标,始终就是在皇帝身上!
北齐的国,到底是朱氏之国,他心中更恨的,是女帝杀了他的亲姊姊、妻子、未出世的孩子!
所以他会说,再“等他一等”,这等,就是等他杀了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