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身后,她的亲生女儿瑶华一脸不满,“妈,我家怎么不是剥削阶级?你把地租给农民,秋天收他们地租,你家里用了那么多长工老妈子,你不是万恶的剥削阶级是什么呢?”
“不许胡说!”太太回头怒喝,极恨是她亲生女儿往她忐忑的心口捅刀子。瑶华做个鬼脸,甩开辫子离开客堂间。但瑶华的话让屋里的所有成年人陷入情绪低潮。
怎么办?启元想到为□那一派做事的启仁和承文,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让自家父亲做典型的吧。黄院长也转而宽慰宋老爷,“不过,宋校长你与旁人不一样,你在本县深得人心,不仅富人穷人对你为人交口称赞,而且你二十多年教书育人,差不多可以桃李满县了,再怎么样……你不会有事。我麻烦了。宋校长,你看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为好。”
宋老爷沉吟半响,道:“你也不用太恐慌,当年抗战时期,你曾率领本地自卫队和保安部队与共军游击队联手打鬼子,你们有老交情啊。谁都知道当年炸日本军营,你也有份。”
“当年抗战嘴上虽说精诚合作,可毕竟彼此隔了层肚皮,他们随时撬我墙脚,我也随时拉他们的人入伙。等抗战结束,我没少给他们制造麻烦……不过……我也没太为难他们。”黄院长说到这儿,总算有点儿释然。他只是深孚众望的本地乡绅,而非坏事做绝的一方恶霸。
“总而言之,我可能很书生气,我认为谁都得凭良心做事,看民心做事。哪朝哪代,概莫能外。”
宋老爷拿话慰藉了自己,也稍稍抚平黄院长心中的不安,两人决定静观事变,绝不自乱阵脚。
可是这世道却很快乱了阵脚,1949年春节后,哗啦啦如大厦倾,连最闭目塞听的老百姓也感受到乱世又至。
去年开始,驻防本地海港山头的青年军一批一批地开拔去了不知哪儿,到年底走得几乎一个不剩,本地只靠保安队驻守。但等今年开始,一小队一小队的国军从四面八方开进来,一见本地物产丰饶,就驻扎不走了。那些国军一看就是从战场上刚下来,伤残严重,衣衫不整,当然,纪律也严重缺失。不出三天,本地人就开始吃起那帮部队的苦头来,也不出三天,本地人就了解到,那帮人从长江沿线战场一路战败逃来,逃到此地,前面已是茫茫大海,他们不知该再往哪儿逃,唯有留在此地找吃找喝维持生计。本地人于是自发地概称这些游兵散勇为长江部队。
最初一辆批长江部队来时,本地政府还能提供几天钱粮,还有劳军慰问的举动,但很快,随着更多长江部队南下,本地政府支撑不起那么多人了,供给自然停顿。于是那帮兵油子眼睛一吊,闹了。“咋,老子们拼死拼活给你们打仗,你们连口饭都不给老子们准备。”那么没二话,抢!
一时,沿街的店铺首先遭了殃。那帮兵油子什么都抢,吃的,用的,甚至包括良家妇女,全不讲纪律。谁跟他们讲理,他们拿手里的枪说话。很快全县全市店门紧闭,百业萧条,比之鬼子刚进村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与鬼子撤退时候的穷凶极恶差不多。小学当然是不能开门了,全县百姓全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兵油子于是敲门勒索。老爷眼看时局大乱,从村里叫来几个健壮男丁,趁半夜将启元一家护送回上思房。本来今年是启农该报考大学的日子,可惜被战乱打断,全市百业凋敝,启农不得不回家与家人呆一起。这时候,除了启仁和朝华,全家都在了。每到战乱,最要紧还是一家人守望相助。
启元一家进门,老爷就召集全家人,和所有长工眷属,取出抗战后期买来的两把手枪,一把交给启元,一把交给启农,让兄弟俩时刻保护好全家人。又取出打猎用的火铳五把,分别交给五个得力长工,让分头把守上思房大门。
分派周全,第二天,宋老爷就在上思房召集族中长者,主动出力布置全村人的守望相助。大家顿觉群龙有首,在宋老爷的主持下,群策群力,分析本地有利地势,哪边设岗,哪边呼应,小队人马来了如何对付,大队人马来了又如何应对,一一制定预防办法,回头口口相传严密执行。然后宋老爷让两个儿子持枪跟随,又冒生命危险出门,暗中联络几个邻村的大户或者保长,一起商议如何行事。由于临近三四十岁有见识的人几乎都是宋校长手下出来的学生,大家这会儿都不知所措呢,于是几天下来,德高望重,又肯冒险出力的宋先生众望所归地成了临近几个村落的自然带头人。几个村凑合起来,凑成小规模的自卫武装,手头有了好几杆火枪鸟铳。在宋先生的暗中主持下,长江部队小股兵马进来抢劫几乎吃不到好果子。长江部队嫌此地棘手,渐渐绕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