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被赶出病房,接着进去的是夏臻的父母。
赵思语见夏臻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来,就也挨着他身边安静地坐着。她想安慰他几句,后来又觉得可能没有必要,空泛而苍白的语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隔了片刻,她听见夏臻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你这么安静,一直都不说话,这真不像你……”
赵思语睁大眼睛看着他,又望向天花板:“因为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夏臻伸臂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人总是免不了一死,更何况我觉得爷爷也没有留有遗憾,并不必要为他伤心。”
赵思语惊讶于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这句话可以由任何人来说,也不该由他来说:“夏臻,我发觉你这人真的理智过头。虽然这句话没有错,但就是不应该说出口。”
“理智……不好吗?”
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赵思语又问:“你父母现在在里面,你猜爷爷会跟他们说什么?”
夏臻的父母已经在一起半辈子了,不像他们,新的一段人生才刚刚开始冒头,想必爷爷也不必像叮嘱他们那样叮嘱夏臻的父母。
夏臻想了想,回答:“应该是在谈遗产的问题。”
“……我还是不问了。”她问一个问题便问在尴尬的地方,索性还是闭嘴比较好。她的说话方式是比较随心所欲,可现在是很严肃的时刻,不需要她来调节气氛。
他们坐在门口等了十分钟,终于看见急救室的门开了。夏臻的母亲抹着眼泪出来,眼睛里还是红红的:“你爷爷过世了,你要再去看一眼吗?”
夏臻站起身来,缓缓地走进去,走路姿态依然是十分挺拔。
赵思语下意识地也想跟着一起进去,但是被夏母阻拦了:“那个场面还是太残酷了,思语,你留在外面吧。”
她站在急救室门口,看见夏臻背对着她,亲手盖起白床单,然后又站立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夏母叫他,他才走出来。
夏臻捏了捏鼻梁,轻声道:“爷爷的后事,我会办好的。”
——
赵思语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的,夏臻一路上都沉默得厉害,不管她跟他说什么,十个句话里有九句他都在答非所问。
她回到自己房间,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睡到一半又觉得渴,便经过走廊和客厅去厨房里倒水。她原本还是睡意惺忪的,可是经过客厅时,猛然瞥见沙发上的一个黑影,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夏臻?”
那个黑影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赵思语端着水杯走到客厅中央,只见他坐在单人沙发上,露台的移门敞开着,外面的风吹进来,拂动白色的窗纱。今晚天气明朗,还可以看见那一弯下弦月,白色的、透亮的。他坐在那里,微微仰起头看着她,脖颈和下巴的线条很是优美。
赵思语问:“你睡不着吗?要不要我帮你煮牛奶?”
他只简短地回答:“不用。”
赵思语却自顾自地说:“牛奶要是还不够用的话,我还有安眠药可以借给你,很好用的。”她不待他同意,就转身去房间拿了药过来,又强调道:“真的不错的,你试试看?”
夏臻这回终于有了反应,皱着眉道:“安眠药……?你平时有服食安眠药的习惯?”
“那倒没有,”赵思语把药瓶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又转身去帮他倒水,“有时候会做奇怪的梦,醒过来就特别害怕,就会吃两颗——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睡得很死,就算你半夜把我扔进丽娃河里,我都不会醒的。”
夏臻摇摇头:“我不吃这个。”
赵思语拿起药瓶倒出两颗来,硬是逼着他吃了:“吃完就可以去睡觉了,快吃。”
夏臻很无奈地看着她,难道她以为安眠药就是灵丹妙药,吃下去就有用了吗:“那么你呢?时候也不早了,赶快去睡,现在离天亮还不到四个小时。”
赵思语转身坐在躺椅上:“我再陪你聊会天吧——我听爷爷说,你跟着他长大的,是这样的吗?”
“是啊,我小时候就一起跟着爷爷,我父母都是世界各地飞,反而很少见面。”夏臻缓缓地开口,他的语气一直是轻而缓慢的,像是进入一种意识迷离的状态之中,“爷爷他……总是教我,男人应该变得很强,这种强,不仅仅是有坚实的肌肉,像铁塔一样,还要在心性上坚定无法动摇。”
赵思语想象了一下夏臻变成肤色黝黑、满身夸张的肌肉、如同铁塔一般的壮汉模样,顿时打了个寒战,喃喃道:“我觉得爷爷对人的审美还是不如对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