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眼珠一转,鼻涕也不擦,嘶喊道:“冤枉啊!”揉身扑上,想抱欧阳小月的大腿,但见三寸高跟一闪,小石头被踩在草坪里,连呼吸也成了奢侈的事。教练打个哆嗦,暗想:“当年南宫成说得好,世界上最可怕的三种人,和尚太监女强人,精辟。”
欧阳小月一脚踩着小石头,将社团大会的报名单交给教练,笑道:“龙二,小孩子不懂规矩,你得多下工夫。”教练客气道:“是要下工夫,否则这帮孩子,就成了南浦的笑话了。”
南浦的笑话。
人们以为的笑话,也许埋藏着多少悲伤和无奈,眼泪和孤单。
南浦的笑话。
欧阳小月突然又想起了某个夜。七年前的某个夜。那个夜,南浦和东浦之战,为了防止重演悲剧再次骚动,学校颁给纪委队一个任务,当晚关闭所有校门,除了足球队员,所有学生禁止走出学校。
可是人们既然从没有忘记,又怎么能平歇。
市立体育馆里,人声鼎沸,却都是东浦大学的观众,两万人坐满席位,全场飘扬着东浦大学的旗帜,呼喊着东浦大学的口号,乔庚的名字在观众口中,成为巨大声浪,浩荡澎湃在深邃的夜空里。
乔庚是英雄,因为他率领着成功,只要他一挥手,尖叫和呐喊,彩条和烟花,如积攒了许多世纪的火山,刹那崩发在人海之内。他背负着誓言,“谁家输了,解散球队,永久解散,断子绝孙,抄家灭族,滚来滚去,磕头认输。”誓言的另一角,是落魄散发的少年,失去信仰的城堡,被山石击败的一颗心,注定失败的小丑。
那时小月站在学校的正门,她要阻拦任何想参加观看比赛的学生。
正门对着大平台,小月忽然看见大平台前人影越来越多。人们从自习教室,从宿舍,从图书馆,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手中都拿着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有一个学生,就有一个比赛的直播声汇聚到大平台前。
几分钟,就有上千人一言不发伫立着。上千台收音机同时回荡着对比赛现场的描述。
而陆续有宿舍门打开,陆续有人走出宿舍,来到大平台前。
小月紧张得满手是汗。
无数台收音机一致的直播声,告诉大家,南浦零比一落后。
无人骚动。他们安静,沉默。南浦用一片不甘心的凝滞,不出声的哭泣,不动弹的挣扎,对抗着收音机里不拘束的欢呼,不绝迹的鼓掌,不怜惜的炫耀。血液被空间镇压,冀望被过往封锁。我们拒绝祭祀,即使站不到墓碑旁边,也要在另一个地方悼念。
空气,透明的距离,你阻止我跟随跋涉,而我无法停止呼吸。
零比一。无人骚动。他们安静,沉默。
人群之中,猛炸出一个凄厉热烈的高呼:“龙二加油!美女在向你招手!胡言进攻!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南浦万能!赢了大家多十个学分!”大家齐唰唰回头,一看差点喷血,右腿打满石膏的南宫成同学混迹人群,表情凛然,扎着“必胜”的头巾,状怀激烈,一副赤膊上阵的模样。
众人心道:“王八蛋,不是他和乔庚打赌的么,不去体育馆踢球,躲在这干吗?”“莫非我们还在做梦?到今天依旧没苏醒,作者一定喝多了。”“我要剁了他,明天让南浦改行卖肉松。”
面朝万把咄咄逼人的目光,南宫成视若未睹,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牙刷,冲身旁女生道:“矿泉水给我用用,我来得匆忙,牙还没刷。”话音未落,砸来的收音机雨点般落下,登时他被埋到了膝盖,不由喃喃道:“他妈的,时代进步太快,电器都变成凶器了。”
拥挤的人群忽地分出一条道路,象僻静的夜破开一丝光明,白色的裙子纷扬着美丽,自黑色的人群走到南宫成跟前。叶子恬然纤弱的声音响起:“南宫成,你的腿,没有关系么?”南宫成迎上她洁莹的眸子,心猛痛得不知所踪,恍惚地说:“不打紧。你……我那晚踢到了你,你……”叶子微微一笑:“我也不打紧。”
在她不远的地方,叶南的眼泪大滴大滴涌出眼眶。叶子,你真的不打紧吗?能将那么重的石头,踢那么远的力气,全部被你那么脆弱的身体承受,你,真的,不打紧吗?
是的,那暴雨中,林依琪为了他,连坠下的巨石看也不看,就走进死亡里。他为了林依琪,用尽全力要去踢山石。可是叶子,你又为了他不伤害自己的腿,又用自己的身子,承受了这一踢。
如果是爱你,那是多么多么爱你。
从来没有人看到叶子笑得那么甜蜜,笑得那么灿烂。她仰起头,长长的头发被月光抚摩着,一起披在憔悴的肩膀。夜是阑珊,人如花绽放,凋零在身后,时光一去不返,千万个窗,千万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