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向她走近,他伸手,却是慢慢抚上她的发髻,慢慢,一点点抚摸着。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清幽,你这样一袭棕红发丝,是承袭于谁?这么美的颜色,世间独有。”
她偏一偏头,避开他的碰触,冷声答道:“不知道!即便曾经有人知晓,如今也无人告诉我了。”心境,骤然一紧,她的师父、她的小姨,必定是知晓她身世的,可如今却长眠于地下,再也不会告诉她了。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的。
人的一生,还不是要归于尘土。什么样的身世,于她,都无所谓了。
凤炎微愣。他退后一步,似是不忍,半响才道:“你既然要为黄雨轩报仇,怎的,还不动手?”
清幽正在拭琴的手突然凝滞,几乎要僵在了那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心口,痛,好痛!他不提雨轩便罢,他一提,她心中更是痛得麻木。
那一日,小师弟死在她的怀中。他的血,这样一点一点浸透了她的衣衫。那样鲜艳的血色,洇在她雪白的衣襟上,她的心也因着他的血碎成粉末,漫天漫地的四散开去,再不能成行。
闭一闭眸,清幽颤声道:“雨轩,他只有十五岁而已……你……”她很想说,你何其残忍,可她不仅欺骗了他,还刺了他一刀。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凤炎。
一切,本就是她的错,起因也是她。
凤炎似要开口说话。
“你听!”清幽却骤然伸出一指凑至唇间,示意他噤声,低低道:“你听,那是号角声,还有大队人马的铁蹄声!是虎平峡,开战了!你们凤秦国的精锐之师,如今却没有主帅,你说,会不会因此大败而归?”
眼下,纵是七月炎夏,可山顶却是寒风凛冽,一点都不热。
凤炎只身走进崖边一步,朝底下望去。眺目所及处,皆是南地的繁华进修。纸醉金迷。红尘奢华、一如此刻这天际朝霞般,令人沉醉。
此情此景,他的心中却突然生了几许空茫的凄凉。就算天下都是他凤秦国所有,可他要等,却始终没有得到……
静默片刻,他沉沉答道:“即便是败了一次两次,又何妨?总有一日,凤秦国的铁骑,将会踏遍这里的每一寸疆土!”长指一伸,他指向了南方高低起伏的山川平原。言语中,颇有辽阔激荡之意。
清幽转首,亦是朝远远的九江望去。浓嘴山水、繁丽人世皆在自己左右,苍茫天地间山山水水,几乎可以盈握在手中。果然是,江山如此多娇,令天下英雄豪杰皆为此折腰。
注视了片刻,她垂眸,继续以蓝布擦拭着琴首,神情极是认真,字字似是无意,只缓缓道出:“不管将来会如何,可惜,你都无缘见到了!”
她的话,透出一份幽冷的杀意,语调并不高,也并不冷,听着却令人心生寒凉。
凤炎面无表情,并不在意。只是寻了离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坐下。
彼此间,再无语。
也许,他们都想知晓今日底下虎平崖的战事究竟会如何。
静寂的等待,夹杂着偶尔传来的金鼓嘶鸣声,杀戮声,刀剑相撞声。那样轻,如果你不凝神,是根本无法听清楚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很长,似又很短。
头顶上方,一轮红日缓缓移动。直至无路可去,缀在了西天边,缀在青山蓝天之中。此时的夕阳如同那闪耀的红宝石般,轻轻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骤然,一缕细长的鸣金声尖锐响起。而那样胜利的声音,似能激荡人心,清幽的唇边,亦是在那一瞬,绽开了如花的笑靥。那是,东辰国军队特有的鸣金声,声音尖而长,不似凤秦国的,声音沉又闷。她知晓,这意味着,虎平峡之战,是东辰国胜利了。
那是否,也意味着,正受围攻的东都,又逃过了一次劫难呢?
夕阳西下,今晚书婉的喜宴,只怕就要开席,她终究要食言了。可这又何妨?只要书婉能从此幸福便好。
那一刻,凤炎瞧见清幽眸露欣喜之色,心内竟是微微不忍。其实她并不知晓,虎平峡之战,凤秦国只是虚晃拖延,李代桃僵,真正精锐的主力,此刻应该还在攻城。也许,天未黑时,便能攻克城门。这般做法,凤秦国的损失亦将是惨重,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生死决战的最后机会了。否然,战事拖得越久,站线拉得越长,只会人心涣散。
依依坐在崖边,他自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漫不经心朝崖下丢去。动作优雅闲适,像是朝一汪平静的湖中丢着石子般,一道一道,划破了这华丽浓醉的山水之色。
一颗,又一颗。
其中的一枚小圆球,同石子一起下坠着,突然“哧”地一声,在半空中绽成美丽的红色火花。这其实是,信号弹的一种,不过较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