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分兵之策。
为躲避追兵,常用此法。青竹很快掀开帘子嘱咐车外人,数人分散,翁主的这辆马车闯入了林中。歧路积雪,重重艰难,雪压高枝,簌簌落下。四野凄静,间有电光划破长穹。林中路越来越难走,闻蝉脸色惨白无比,弓起身子,向下弯去,青竹惶恐地扶住她。
她握住翁主的手,这一次,摸到了一手冷汗。
青竹颤声:“翁主!”
闻蝉被抱于她怀中,全身发着抖。她的指甲掐入青竹手心,待知道敌人没有追进树林时,女郎面上苍白之意似有柔化,终于说了出口:“青竹,我怕是……要生了……”
“……!”
“什么?!”
青竹猛抬头,尖叫出声。
在这里?!
在洛道上?!
在老姆、产婆、侍卫们全部都不在的时候?!
青竹打个哆嗦,眸子微缩。她在一众侍女中,已是最为冷静淡然的。跟随翁主,陪李二郎经历这么多大事,几经生死,几次辗转,她已经被锻炼得死人倒在脚边也能面不改色。然而,这不包括现在这个时候啊!
青竹抱着闻蝉,手立刻伸到下面。她从翁主的裙裾上摸到了鲜血,鲜血黏腻无比,粘在她手上。一时间,她脑中空白,格外混乱。关于妇人生产时的情况,平时老姆们为防万一,也偶尔跟她们这些未出嫁的侍女们讲过。然在那个时候,侍女们只是作为备用,要求做的是递递帕子端端水之类的事!帮助翁主生产,却不是她们要做的!
青竹手足无措……
闻蝉在她怀中,忍着痛意道:“先让马车停下……我疼得很,别再撞了……”
是了,马车一直在赶路,躲避追兵。马车在林中横冲直撞,闻蝉这般的情况,如何受得了?
青竹立马喊着让马车停下,她出了车厢,看到跟随的,就一个车夫,十来个侍卫,两三个侍女。马车忽然停下来,青竹站在雪地中,看着这队人马,心中生起绝望之感。
乃颜快速跟上来,看到她脸色难看至极,问道:“怎么了?”
侍女们也从后面的车中钻出来,相扶过过来问青竹。
青竹颤声:“翁主要生了!”
侍女们的脸色瞬时变得与青竹一般,侍卫和车夫这些男郎的脸色,也是刹那慌张。他们说话时,牙关颤抖,声音哆哆嗦嗦:“现、现在?!”
青竹眼中的泪几乎落下来,像她这样的侍女都不知道怎么陪产,这些男郎们怎么可能知道?她心中打个跌,想到翁主还被留在车中,转身擦去眼中的泪意,便吩咐侍女们跟着她一起上车去陪翁主。
她转身时,乃颜拉住了她手腕。
高个汉子大楚话说得不甚好,看到她流泪,更是慌张。他低声:“别哭了,我、我回城,去找产婆、老姆……我一定会把她们带过来的!”
青竹说:“可是翁主说……”
乃颜转身,吩咐那些侍卫们几句话,便上马走了。青竹未完的话,散于风中。她睫毛沾着雪雾,看半天乃颜的背影,心中若有悸动生起。然她根本没时间多想,听到了车中翁主忍不住的呼痛声,神智回归,赶紧上了车。
……
“翁主,您别紧张……很、很痛么?”
“老姆们说要准备什么来着?”
“热水、还有剪刀!”
诸女茫茫然,荒田野地,她们要去哪里找水和剪刀?
而且翁主靠着榻,瘫倒在地,她们撕开了翁主的裙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边炸雷轰鸣,大雪皓然漫天。
闻蝉心神恍恍惚惚,一阵阵间断的痛意向她袭来。起初出城后,尚能忍受。到她跟青竹说自己不行了的时候,已是到了强弩之末。她想过,身边没有助她生产的人,只能靠自己。
她要靠自己生下自己的孩子。
然而……
好痛啊……
痛感让她颤抖,脑中神经都被冻住一般。她感觉到冰凉冷意从腿间爬蹿,还感受到体内热血的汩汩丧失。她张着嘴,想让侍女们冷静,可是开口时,发出的就是抖音。
她忍不住尖叫!
抱着肚子,好想撞墙而死!
她寻路无门,毫无经验。只觉得在这一波波的疼痛中,自己快要死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疼过。她想要坚强,李信不在的时候她向来坚强。然而太痛了,呼吸间,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手扒着车厢中的氆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磨难般。
且痛意还在一次次攀升,一次次加强……雷光在天,分明看不到,却一瞬间,好像炸开在她眼前一样。天边灰暗,一片片电光交错。闻蝉奄奄一息地躺着,身子开始痉挛。
要承受多大的痛,多大的勇气,去为一个郎君生儿育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