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李怀安与陛下见面后,会稽之乱在后方如燃眉之急,陛下也早已不耐烦。
再再有宁王张染说动了太子说情,江三郎又请动了定王说情,连丞相都被他家大郎说得站在李二郎一方……
一瞬间,长安风云巨变,各方威压,层层重力,都压在了程太尉头上。程太尉成了众矢之的,简直想不到一个李二郎而已,就如此杀不得了。其他那些压力都还好,关键是他一脚站在太子船上,一脚踩在定王船头,两边都问他,他颇为被动。再有会稽那边的战乱,李怀安也不说话,每天往他眼前一戳,丞相阴阳怪气地要他莫因小失大、因公徇私……程太尉心里恨恼,却只能松了口。
程太尉一松口,层层松口。
回府上时,又有人把程三郎那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到他这里来。林清河的原话是——“李公跟程家对着干,李家还不在长安呢,就牵动得程家这么被动!李公为他家二郎,君舅(公爹)难道不想着自家三郎么?!长安是程家的主场,为什么让李家骑到头上来?李二郎该死!这样放过了他,以后谁把程家当回事?”
太尉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对这个牙尖嘴利的三儿媳无话可说。
程太尉倒是一脸漠然:他能走到今天,自然能忍得一时之辱。他只是没想到李家会为一个小子做到这个地步……一步棋倒了,后头也坚持不住了而已。
他是在朝上低了头,同意由李家赔偿蛮族人与己方,不动国库一块土。程家不稀罕李家让出的利,江南那点儿地方,还不放在程太尉眼中。程太尉只是觉得不值得为了一个李二郎,把自己弄成众人排挤的对象而已。
但是李二郎么……
他冷笑一声,招来一个随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叮嘱一番。程太尉冰寒的目光,刺得随从心中颤动。随从踟蹰,“天牢看守严密,恐不好动手。臣……“程太尉打断他:“此事成,你生;此事败,你死。都与程家无关。懂了吗?”
下属一咬牙,狠下了心:“……喏!”
天牢看守严密,但有背景在,想要动手,其实总是有办法的。再有生死压在头上,想不拼一把都不行。
李信坐在牢中,闭目打坐。多日以来,他在牢中受了不知道多少刑罚,都熬了下来。他又与别人不同,外头因为他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狱吏们看他的眼神,就分外探究。再者,李二郎和其他犯人哭哭闹闹的行为不一样,他每天审完后提回牢狱,都不吭气不闹腾,坐着打坐个没完。时日渐久,大家也都不怎么惹他,每天送饭时,对李二郎的态度也和气些。
这日傍晚,又是送饭的时候。
狱吏舀了一大碗粥给他,看着牢中那个消瘦得快不成形的少年人,叹气笑道:“郎君,你也吃点吧?虽说你锦衣玉食长大,吃不惯咱们牢狱的饭。但是吃了才有力气啊!你这总不吃饭,哪天被打死了,你才该后悔。”
李二郎睁开了眼,面无表情。他在牢中住的时候久了,人也瘦了一大圈。身上不知道多少伤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不一而足。清瘦的少年严于律己,日日在牢中反省,也不跟人说话。但他这次纡尊降贵地开了口,“多谢小哥,我会吃的。”
小吏摇摇头走了。
小吏心想:真不愧是李郡守家的小子啊。李郡守来了几次牢狱,那种不喜说话的脾气,大家都看出来了。除了一开始可能是情绪激动,讽刺了李二郎半天。之后的探监,李怀安开口都开得非常少。
然后李信也不说话。
这两个父子,都快是用眼神来交流了。
过了半刻中,小吏来收碗,发现粥只被对方抿了一口。他又劝了几句,李信居然说“我在练辟谷”,弄得小吏脸色古怪。因为陛下信道,他们这些个百姓,对道教,大都抱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辟谷什么的,和陛下那炼丹,荒唐程度,好像也差不多吧?李二郎用陛下当挡箭牌,小吏无话可说。
李怀安说李信谁都不信,李信之后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他觉得自己的本性并没有什么问题,正是这种谨慎,才能让他平安活到现在,活到等到李怀安出面救他的机会。也许他走得过了,应该适当地相信别人的能力……李信这次,便试探着去把砝码压在了自己这个父亲身上。
但他在牢中同样谨慎。
无论蛮族人还是程家人,都恨不得他死。长安更是程家人的地盘,想要他不露痕迹地死在刑讯中,总是有办法的。
李信一直提防着这个。
他把自己那无法无天的脾气收敛了不少,牢狱的狱头等人,还以为这个少年本性温和,杀人确实是冲动行为。每天各种刑罚后,大家简直同情他。这里不是会稽,没人知道李刺头的大名。还以为他锦衣玉食,还以为他就是真正的李二郎……